☆、芬可
第七纪元后期是血族史上最为安逸宁静的时光,浅蓝的月光透彻直下,细碎地洒在晾晒的纱布上,透过白涯与雪松的枝桠,湍流旁弥漫着水玫瑰的清香,四季静谧变幻,悄然无声。
想象一下,在这样一个细雪冬季与深红长衣的女孩相遇,记忆中的黄纸页像是瞬间复生,风吹过黄昏,眉目间用眼神丈量光阴……多么让人享受的时刻,若是某个有情怀的诗歌家,说不定一首衔着隐隐情愫的诗篇将诞生于此。
但安瑞・格尔木不享受,他很想夺路而逃。
连续打了十几分钟的嗝后,安瑞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他眼睁睁看见王女殿下好奇地翻遍了他的书包。
“构图分割解析?不是说图吗为什么全都是字?美术史论学……哇你居然还有这个素养!唔……这是什么?用三根线条画出一副静坐像,你还真就用三根?就算五百字论述文,我还会适当性超两三个字呢。”
“……”
喂你确定这两个的作业画风一致?
嗝完了的安瑞默不作声蹲下来,看着克维尔顿畏冷地从袖口伸出两点手指尖,捻着书页角儿翻过去。安瑞扣着自己白底靴子上的挂饰,摇来晃去,在心里一遍遍盼望王女殿下翻完他的作业,他绝对二话不说就拎包遁。
“你这个表格还没填。”克维尔顿忽然点了点那本子的最后一面,封皮套中夹着一页纸,她将手缩在袖子里,然后将整个本子往安瑞面前推了推。
安瑞垂头丧气:“没带笔……”
克维尔顿又抖了抖肩:“笔扣在我衣领上。”
安瑞试探地拿下那只别在玫瑰校徽上的笔,琢磨了一下,才抱起本子开始填:“你……这是伤了手吗?”
“没有,我冷。”
“这个温度不是很冷,还不到深冬。”
“我跟你又不一样!”克维尔顿蹲着移了移位置,探头看安瑞写字,“进阶回馈表格?你为什么写了好多理由?”
安瑞随口道:“因为本来就有这么多理由啊,为了兴趣为了理想为了我那不靠谱的爸妈……唉,那你写的是什么?”
“为了有点脸。”
“……”
沉默了一下,安瑞才将被风吹到眼前的亚麻色头发撩到后面,问:“王,他没对你这个理由……嗯流露过什么表示吗?”
克维尔顿奇怪道:“我说的是实话啊,如果不说实话为什么还要填这个表格?你说你的实话,我说我的,理由本来不需要太多,有一个让我有勇气递上申请就够啦。”
安瑞默了一下:“也是哦。”
等到整张表格填完,安瑞站起来将笔还了回去,挠着头发半天,忽然问了一句:“你选没旬遗迹探寻’这门课?会有很多野外旅行的,不过麻烦的是如果选课者不足十个,则会酌情取消,其实我就是想说……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克维尔顿看了他一会,才说:“可我选够三门课了。”
“是不是有古戒律?说真的,那个课听一次就够了,我就是前车之鉴。”
“很难懂吗?”
“还好吧,只是听完会略微怀疑一下自己的生存意义……等下,为什么路这么软?”
安瑞和克维尔顿面面相觑,然后缓慢往下看去。
他们脚下的泡芙路,这是欧柏学院的特色,然而踩上这条路的是初等院新生的特权,为了防止幼年血族发生磕碰意外。
这条路是定期维护的,如果有学生不遵守规定踩入此地,那么只有……旁边正在用轧铲护理路段的授课者抬起头,捡起另一把,礼貌地扔给了两个踩入范围的进阶学生。
克维尔顿缩了缩,自从捧在手上的血浆果汁热气渐散后,她整只手掌都缩进袖子里了,只留了个冻得通红的爪子尖戳着杯子。
顿了一下,安瑞挎上包,迟疑地伸了一下手,还是将克维尔顿拉开泥软的泡芙路,上前一步踩在了她的靴印上。
然后他弯腰一把抄起轧铲,说:“我来吧。”
算了,倒霉已经倒习惯了。
……
依布乌海,芬可城。
这是一座岁月浅薄的城池,然而却被封作遗址城垣,也是唯一能够享受与血族初始君主?黛布安王的遗址的同一待遇。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封尘了太过沉重的历史。
贝烈梅之战。
国王定期到访了这里,挥手遣散所有的侍卫与随从,独自缓慢入城。
曾经贝烈梅之战终止后,加冕为王的修沃斯王驱逐了全无理智的反叛者,以权杖为祭,锁住了九片地域,彻底压入深海。
芬可城却是个特例,它同样是个放逐之地,却不拘于深海,因为镇压的是――反叛者唯一的领袖!
芬可拉姆・亚蒂。
国王走过破败的城池,城中心是随意堆置的一些桌椅家具,孤零零的矗立于废墟中。他走上前,弯腰扫去高背椅上的浮灰,将手边一百多年前的沉年血茶筛去碎叶,透过纱网注入骨瓷杯中,轻轻放在盏台上,随后落座,往后靠在软垫椅背上。
“许久不见,芬可拉姆。带来了一点血浆奶酪和焦糖饼干,还有我为你挑选的一本书。”
坐在对面的男人此时才合上了手中的厚书,抬起的脸孔带着笑意,垂落于背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色泽如蒙尘红宝石。
“许久不见,修沃斯。谢谢。”
芬可拉姆・亚蒂成为血族,是第三纪元的事情,当年他十六岁。
第三纪元,是个无限制的拥吮的时代。数量庞大到爆炸的新血族涌入依布乌海,多数是已经具备思考能力或是适应诺丹罗尔的成人,现实的人。
什么是现实?
苏路曼王曾经愤怒问过:“什么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