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
那是个辗转无眠的夜晚。赵步光回到宫殿后,让人散了头发,就烦躁地屏退了左右。她躺在床上,屈膝抱着身,翻来覆去,仔细反复咀嚼赵乾永和赵乾泱的每个表情。
初时以为是相亲相爱的叔侄俩。
但如今赵乾永是皇帝,即便是皇叔,见了也得恭敬称一声“皇上”。
赵乾泱对赵乾永言语间却无半丝尊敬,还径提些年少时候的糗事,虽说赵乾永才十七岁,但这个地方的男人十三岁娶妻,且他已经登基,天下独一份的身份,就足够压得赵乾泱规规矩矩才对。这皇叔的不把自己当外人,恰巧不是亲情的体现,落在赵乾永眼里,便是背地里另有算计。
袅袅香烟自兽头散出,赵步光睡得很不安稳,一夜半梦半醒,天还没亮就被人叫了起来。
“公主。”
小心翼翼的叩门声之后,翠微姑姑的声音自门外传入。
“什么事?”
“睿王爷来了,已在前殿候了半个时辰,说不要打扰公主。奴婢擅作主张……”
赵步光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爬下地找鞋穿上,扬声让宫女们都进来,一边漱口,一边忙不迭问,“小皇叔什么事一大早过来?”
“奴婢不敢问,睿王爷看着心情像不大好。”
赵步光听了这话,寻思着待会儿得好生应对,睿王爷也是个手里有兵的,况乎这身子本不是永寿公主,千万不能穿帮。
“王爷用过早膳了吗?”
“还未,说等着公主起了一并在这边吃。”
赵步光嗯了声,梳头娘子挽起她的长发,听见赵步光吩咐了声,“随便挽一下,不弄那些个复杂的。”
又半个时辰,赵步光收拾妥当了,匆匆去前殿。赵乾泱却没在殿内,正在中庭打拳,拳法行云流水,他姿势矫健,起步极轻,落地不惹半点尘埃。
“小皇叔。”赵步光笑走了下去。
赵乾泱似乎没听见,背对着她打拳,猛然间一错身,手肘格着赵步光的肘,一手拿住她的腕子,整个将她扯得算是半个身子倒在赵乾泱怀里。二人视线对上,赵步光面上一炽,不躲不避地打趣道,“皇叔要拿步光练功夫,那小的只能闭着眼当靶子了,千万别打脸。”
赵乾泱一笑,扶她站直,此时不远处树下两名美婢一人端着盘子,另一人过来从盘中拿起巾子替赵乾泱擦拭打拳练出的忙脑门汗。
“皇叔老啦,一个人吃饭没劲,到你这儿来讨口饭吃。”
前一晚赵步光问翠微姑姑打听过了,这个赵乾泱年二十五还没娶妻,于是赵步光眉毛一动,打趣道,“小皇叔自己拖着不娶妻,倒逼我嫁人来了。”
赵乾泱停步,擦着手,转过来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双目熠熠,“你不一样,姑娘家的大事耽搁不得,但也不能草率,得仔细挑。你那些兄嫂都太年轻,皇叔不放心。”
“这大秦的男儿,哪一个配得上我?哪个又有小皇叔的好样貌?”
赵乾泱一愣,大掌抓住赵步光的手,拾级而上。
“要不是咱赵家的女儿,说不得皇叔真甘愿为你放弃这花花世界。”
赵乾泱回到中安的三个月,吃喝玩乐样样来,虽说是国丧,他在自己府上摆酒,谁还敢真闯进睿王府里去查他嫖没嫖?小皇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小皇叔来找我,也不能就为吃个早饭吧?”
“把你能得。”赵乾泱不着急说,替赵步光撕碎了油炸的鹌鹑肉泡在粥里,桌上十数碟小菜,并一下嘴就出油的水晶包子。
赵乾泱胃口很好,足吃了八个,这才肃容道,“那个胥柯,你回城当日,住的那个宅子,还记得吗?”
“宅子怎么了?”
“是胥老家的宅子,住的是胥柯的小姨娘。这小子看了你一眼,不就惦记上了。按说当然没有配得上咱们赵家的门第,但定国公手里握着大秦通关的治权,凡出关的文书,都要从胥柯老爹手上过。定国公的爵位世袭到胥柯他爹这儿已经是第五代,算是数一数二的贵族。”赵乾泱低头喝粥,眼角余光留意着赵步光的反应。
而赵步光神情恹恹,对着一碗半凉的粥轻轻吹气。
“你也别瞒皇叔,要是你心里头有人,皇叔也不给你说这门亲,免得贴了冷屁股……”
赵乾泱说话爽直,赵步光也不是脸皮薄的人,撇撇嘴,放下勺子。
“我跟皇叔说的话,没一句不是实打实的。”
赵乾泱抿着嘴。
“心上人是没有,可我还不想嫁。”
赵乾泱深吸口气,朝后仰了仰身,“别以为皇叔不知道,你这长乐宫里,是不是藏了个男人?”
“没有的事。”赵步光斩钉截铁道。
赵乾泱挤眉弄眼地靠近些,压低了声音,“那个叫楚九书的,你看上了?”
赵步光愣了。
长乐宫里的事宫里人都不见得能全打听出来,结果一个回中安头一次进宫的王爷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赵步光的心跳得很快,“一个说书人,逗逗乐子的,跟养只小京巴一样的理儿。”
赵乾泱眼珠子连错也不错,紧盯着赵步光,“真的?”
“炸的!”
“皇叔不是不相信你,怕你吃亏罢了。真就那么喜欢听读本子?回头嫁了胥柯,让那小子给你读,看一眼他就回去茶不思饭不想了,真要娶了你回去,还不捧在手掌里疼,念个本子,你就是让他披挂戏服上台做戏,那也不能辞。”
赵步光没做声。
“不高兴啦?”
还不做声。
“不管怎么样,定国公找到小皇叔了,总不能不给皇叔这面子。今儿下午,皇叔请那个小子进宫来瞧北狄铸的宝刀,到时候,你就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两眼。也不用出去对他说什么话,只让你瞧他,不让他瞧你。”说得好似赵步光占了天大的便宜。
赵步光一时没辙了,只得先答应,反正被看的也不是她。早饭吃得很不是滋味,吃完了,坐在个罗汉床上,抱着手炉径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