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
一切让人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在床上舒舒服服躺到接近晌午才被朝月叫起来。换上合身的宫装,这些日子的功课都没有白做。宫女走路的姿态和公主还是有本质的区别,公主可以横行无忌,虽然也不好太王霸,宫女则更像是要维持体态优雅但不能逾越的小型犬种,比贵宾有余比博美不足。
一路胡思乱想着已到了宫门口,侍卫拿过朝月的木牌查验,朝月对侍卫说:“玉阳宫朱槿,她前日开始起疹,脸兴许有些吓人,侍卫大哥小心一些,大夫说也许会传染。”
正要去揭帷帽纱帘的侍卫犹豫了一下。
侍卫头儿把木牌还给朝月,不客气地喝道:“出宫令牌呢?”
赵步光状若手忙脚乱地摸了出来,拈着木牌一只角,小心地递给侍卫。
头儿对查验的侍卫打了个眼色,那侍卫撩起赵步光帷帽的一角,见果然一脸的疹,几乎一瞬间就放了下来。
那侍卫头儿也啐了一口,觉得不太吉利,很快放赵步光过去。
要出宫的宫女众多,赵步光和朝月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很快通过皇宫西门。
朝月小心确认没有人跟踪,带着赵步光走进离皇宫西门最近的一家胭脂铺。老板娘体态丰腴,正在算账,头也没抬地招呼道:“姑娘们随意看,别的不敢说,咱们铺子里可都是上好货色……”
招徕的话语被朝月打断,“大嫂!”
那女人抬起脸,打扮得很是艳丽,秀眉微拧起,刚要说话,一个颇有分量的钱袋被放在柜台上。
女人笑逐颜开,手拿起钱袋掂了掂,目光对着赵步光来回瞄。
朝月说:“是我宫里的姐妹,嫂子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对了,听你大哥提过一嘴。既然你要家去,帮嫂子把这尾鱼带回去,就是忘了今儿你要回来,鱼买的小了,怕是不够吃,要不要再去买一条,嫂子这里拿钱。”话是这么说,女人却把钱袋里的银锭都倒出来用手指拨弄数了数,直接丢进钱匣子。
“不用了,我们要换衣服。”
女人似乎松了口气,撩开门帘让她们进去,帘子虽然放下了,说话声仍然在絮叨:“哎,还好那年没有真的远嫁,要不是你帮衬着,家里可就难了,你也知道你那大哥是个没出息的,就知道吃喝赌,要不是嫂子看得紧,恐怕这个家早就不成了。家里又还有五六张嘴等着吃饭,难嘞!”女人重重叹气。
这时赵步光她们已换了寻常大秦女子的衣饰,赵步光仍然戴着帷帽,离开时随手把两个耳坠子丢在了朝月嫂嫂的柜台上。
出了门,朝月重重出了口气,歉然道:“公主……”
“你又忘了。”赵步光四下看了看,她出宫的时候不多,但因为总想着有一天会离开中安,为数不多能在中安城里转转的时候,仍然记过路。
“小姐。”朝月忙改口,“我回家取东西,小姐先去城南青衣巷吧,沿着这条街往东走,到大道上向南一直走,留神你的右手边会有一架高高的门,上面写着东马市街,进了门再走五六百米,左手一直走到一间戏院,那戏院门口常年摆着一套撑开的武生行头,青衣巷就算走到了底。贵妃说的那间民居,就在那条巷子里。”
赵步光点头表示知道,没再多耽搁时间,就和朝月分道扬镳。
按照朝月的说法,赵步光轻而易举找到了青衣巷,站在巷口就能望见朝月所说的戏院。整条巷子安静得不像话,戏院大门开着,却没有任何人进出。
赵步光眼睑跳得厉害,她躲在巷口等有人从巷子里出来,再决定要不要进去,诡秘的安静让她多了个心眼。
足等了快一刻钟,赵步光才看见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妪从戏院走出,手里挎着个菜篮子。
老妪走近之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墙站着,等老妪走过,再尾随她往外走,走了约摸五六百米,赵步光才上去拍了拍老妪的肩膀。
老妪几乎立刻停下了脚步,她眼睛不大好,看人时不能很好对焦。
“婆婆,今日没人演戏吗?怎么不像往常锣鼓喧天,是不是戏班老板有什么事出去了?”让赵步光觉得不安的正是那诡异的安静,本应是熙来攘往的地方,她站了那么久,才出来一个老太太,实在匪夷所思。
老太太一手拢在耳朵边,仔细听赵步光说完,回道:“今日不演戏!”
“为什么呀?我是替家里老爷来问的,我家老爷命我来请,要是请不到人,回头该我挨骂了!”赵步光犯难地说。
“去东头请凤来班的人吧,青衣巷来了不少官差,大家都没法做生意。赚银子重要?保命更重!官府咱们可惹不起!找别家罢!”老妪摇着手不愿再多说,绕过赵步光就走了。
青衣巷不能再回去,赵步光不能确定官差是抓贼的,还是等着自己。但她也不能离开,她在街对角可以看见青衣巷内动静的茶铺坐了下来,要了一碗茶,边嗑瓜子边听人说书,状似津津有味,实则在观察青衣巷的动静。
等朝月取了她们要带走的东西,必然会先到青衣巷找,青衣巷没人才会顺着去南洲的官道追赶。
要是抓贼,官兵最多到天黑就会收兵。赵步光觉得烦躁,说书人说的话也全都听不进去,磕完了瓜子又要来一碟炒白果、一碟糖瓜条,边吃边等,似乎就能化解去一些烦闷。
眼看着天黑下来,买菜的老妪已经回去戏院,青衣巷里还没有动静。赵步光视线内已经锁定那间挂着黑布灯笼的民居,实在是没有民居是挂黑色灯笼的,那一间格外扎眼。
茶铺不供应晚饭,赵步光觉得有些饿了,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找了家饭馆先把自己喂个饱。
也许是她太着急,总觉得这一下午时间格外难熬,一直在纠结究竟要不要冒险过去,万一官兵要抓的人不是她,可能会错过最佳的离开时间。如果今日不出宫,到了晚上,很可能赵乾永就会去长乐宫,进而发现她已经不在宫里,之后封锁城门,她虽然学了点防身的功夫,但飞檐走壁还是完全不会。
这种感觉就像小学逃课,生怕在学校周围遇到熟人撞破逃课的事实,即便是相对自由的,也囿于内心而坐立难安。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黑色的灯笼被点亮之后,点灯人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门口张望。
巷子里光线十分阴暗,赵步光坐在街对面一家可以吃点小食的店内,为了不惹人怀疑,这已是她换的第八间店铺。
而天色已晚,再待下去,今日就真的出不了城了。
赵步光拿起包好的糖炒栗子,戴上帷帽,碎银子丢在桌上,小二过来收拾。
正要离开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名纤瘦的女子一边往巷子里走,一边四下张望。
赵步光立刻拿起栗子往外走,店小二在身后不住叫:“钱,姑娘,找您的钱!”
眨眼已看不清走进夜幕的赵步光,小二纳闷地摇头:“这年头还有人银子都不要了,真是怪!”
黑灯笼投下的光格外阴暗,暗巷中随朝月走进而响起犬吠,赵步光站在巷子口,捡了两个石子丢她。
大概因为巷子里太过安静,朝月立刻直起身往石子投来的方向看。
民居大门就在那个瞬间打开,刺眼的强光让朝月有刹那失明,等再看清周围,就被一把长刀架住了脖子。
直至民居关上门,赵步光才敢挪动身体,她头也不敢回地转身就走,向着出城的东门而去,越走越快,后来跑了起来。
她清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按住帷帽加快脚步,小腿肌肉因为紧绷而发酸,但她一步也不敢停下,只能快步往城门口走。
城门口排起了长龙,赵步光按着帷帽,压低声音问排在前面的一位老伯:“怎么不让出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