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其人
云伴鲜已然回忆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没从江河海的手中接过礼物了。
她只依稀记得,在她蹒跚学步的那段岁月里,他和她的母亲云氏一起逗弄她,经常往她手里塞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也不晓得那是母亲动手做的,还是他在街上买的。
她也知道,看似一二三岁实则已是少女心智的自己,尽管从不觉得那些哄小孩的东西有趣,却也打心眼里喜欢这对生于异世的父母。
可惜,好景不长,怀安公主的出现,彻底粉碎了那静谧美好的时光。
然而,毁掉他们间夫妻之情及父女之情的,又岂止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子一人?
云伴鲜不清楚权势于江河海而言有多重要抑或有多可怕,只晓得自母亲含泪签下那一纸和离书的一刻起,她就没有了父亲。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本就在生产时落下病根的母亲,会不但因此而伤了心,更是连身子骨也被拖累了去。
最终,花信年华的女子郁郁而终,可害她至此的两个罪魁祸首却是如胶似漆,在驸马府过着和乐融融的日子。
所以,她身为人女,无法原谅。
抿着唇自男人手里接过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对往昔的怀念却在弹指间化作满腔的怨愤。屈居于云伴鲜心头的怒火流窜了好一会儿,终究是被她使劲压了回去。
她不想让心中的怨恨污了母亲的遗物,也污了母亲对她的祝愿。
“多谢大人替我娘转交。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语毕,女子自说自话地朝着江河海福了一福,捧着装有玉镯的匣子,作势就要转过身去。
“鲜儿!陪爹说说话,不行吗?”
被急急拦下的云伴鲜面无涟漪地侧过脑袋,显然,她并不愿去看生父的那张脸。
“大人知道吗?方才你提及娘亲的时候,我仿佛又看见了儿时的那个小院子,看见了你和她一起扶着我一步一步学走路的画面……可是,我越是想起当年的一幕幕,就越是忘不了娘在那四年里受的苦,更忘不了她临终前死死地望着房梁,嘴上不说,心里却盼着你去见她最后一面……”言说至此,云伴鲜原本充盈着寒意的眼眸竟不由自主地泛出少许泪花,“大人觉得,我要如何忘记这一切,若无其事地……与你谈笑风生?”
江河海听得有些发懵――他还以为……还以为妻子究其一生都不愿与他复见。
“你……你娘,你娘原谅我了?!”
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完全没想过对方会作此反应的云伴鲜猝然还魂。
呵……呵呵!他怎么就能从娘临去前的痴怨里,生出这样的妄想来?!
顿觉荒唐至极的女子忽然就清醒了许多。
是啊,他总是这样,他一直是这样!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是那个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自私自利的男人!
此念一生,心头的恍惚感登时烟消云散。
真是不该!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回到江府的目的――居然一不小心和这个人一道回忆起过去来!
警醒过来的云伴鲜倏尔扬唇冷笑,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眼眶里的些许泪光业已荡然无存。
“原谅?大人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江河海闻言面色一凝,他一动不动地与年轻的女子对视,却意外目睹了她凄凉而冷冽的笑意。
“我真是不明白,娘为什么要托梦给我,为什么要我回到这个所谓的‘家’?”诉说着根本就不曾存在的“事实”,云伴鲜于心底向生她、养她的亡母道了一声“对不起”,“这分明只是大人和公主的家,从来不是那个地方不大却温暖幸福的家。”
“鲜儿……”
“大人若是真心觉得对不住我娘,就别再妄谈什么原谅不原谅。”
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
在内心狠狠地咬出最后几个字,云伴鲜面沉如水地朝着男子略施薄礼,不待他嗫嚅着给出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脚底生风地行至院中,女子仰头,深深地吐息,而后才恢复了一脸如常,举步朝前走去。可是,走了没多久,她平静的心湖就因一个小小的意外而泛起了涟漪。
她,迷路了。
遽然记起自己多年前初入宫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云伴鲜觉得,这也不是多丢脸的事儿――谁让这两个地方都这么大,也难怪初来乍到之人会不熟悉里头的布局。
慢着……
思忖至此,她不禁脚下一顿,细眉一敛。
她抬眼环顾了四周,眼下虽值黑夜,却仍能借着火光隐约目睹这大宅院里的景致――不得不承认,尽管较之皇宫还差了个档次,但这偌大的府邸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这是因为此乃驸马府?还是礼部尚书的江府?
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云伴鲜抬脚继续前行。她本该找个人问路的,可因着适才的片刻思量,她业已生出了旁的心思。
打着找不着路的名号看遍整个江府――包括那些犄角旮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反正她也不怕回不去。
这么想着,胆大心细的女子真就在生父家的宅子里四处“游荡”起来。幸而这大宅里虽谈不上“灯火通明”,但多数院落里都或多或少点着火,是以也算是替她壮了胆,令她得以独自一人循着火光而行。
不久,她晃荡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里,发现再往里走就不见了灯火。她也没兴趣一个人摸黑行夜路,何况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万一蹿出条野猫、野狗什么的,那届时可就说不清了。
是以,云伴鲜转身抬起一条腿,孰料刚要往回迈出第一步,她就听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这个时辰,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再侧耳仔细一听,那黑洞洞的不远处,的确是传出了人声,而且有两个声音,好像……还是一男一女?
不免联想到大户人家后宅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无意多管闲事的女子刚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就好巧不巧地认出了其中一个声音的主人。
云伴鲜蓦地怔住。
怎么会是他?不可能啊,这个点,这个地,以他的身份,怎么会出现在……
“计划即使再如何周详,也总有遇上意外的时候,你若是非要对此耿耿于怀,那本宫也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