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夜已深,月影倾斜,墙上班驳。宋嘉绎还未回府。
冉敏靠在墙边,倾声着隔壁的声音。
她其实都知道,每逢宋嘉绎回返之时,走到这个位置,脚步声便瞬间停息。
宋嘉绎在听隔壁她的声音。
因为东津荣家火铺与耿云彬开采矿石,她总在夜深时仍忙着看帐薄。
宋嘉绎总是会等到她熄灯,方重新启步,回房休息。
她慢慢被这样的宋嘉绎感动,渐渐有点儿喜欢他。然而她知道,这一点儿,并不足以支持她同宋嘉绎渡过一辈子。
绢草总是笑她傻,明明宋嘉绎才色俱嘉,是夫婿的最佳人选,她却如此,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初步接纳,不肯完全放开自己的内心。
也许只有经历过一世的人,方知道这里的缘因。宋嘉绎是个很成功的帝皇,成功到即使宋家被灭族,亦没有人敢说他的半点不是。
前世里,宋嘉绎并没有暴露自己先帝皇子的身份,然而他却仍是凭着一已之力登上帝位。灭宋族一门,在当世常人看来,是一种丧德败行之举,对他而言而近似无物。
冉敏有些害怕,便如她时令亮哥儿离宋嘉绎远些,那时,在她看来,宋嘉绎连自己血脉相连的同胞都可以杀死,更何况亮哥儿这个外人。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屋内响起脚步声。冉敏竖起耳朵,听着那脚步声朝她而来。
脚步声在她身旁停下,距她仅有一墙之隔。
两人相对默默。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宋嘉绎在薄墙那头轻声唤她:“敏敏。”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很是平淡。
冉敏也努力平息自己的心情,应道:“我在。”
“已经子时,你该去歇息了。”墙那边的宋嘉绎一如既往柔声劝她。
“我知道,你也是。”听冉敏说完,宋嘉绎仿佛松了口气,应道:“好。”
“今日,有一位女客到我这里。”冉敏闭上眼睛,淡淡说道。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激荡,仿佛只是平常闲聊时的口气。
墙那边的宋嘉绎仿佛顿住了,“敏敏,能不问这个问题吗?”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冉敏道。
宋嘉绎沉默了。墙壁那边,久久听不到回应,没有脚步的声音,冉敏知道他尚未离去。
冉敏便静静立在原地等他。
半晌,他仿佛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终于开口问道:“你一定要知道?”
冉敏点头,尽管她知道墙那头的宋嘉绎根本看不到她的回应。
“你会后悔吗?”他这个反应,其实冉敏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等我!”宋嘉绎极尽哀求,“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我便会回来。”
冉敏抬起头,望着天上夜空,夜里没有星星,连月也淡薄:“要我等多久?十年?二十年?其实你心里早已寻好答案了不是吗?”
“世界上总有两全之事。”宋嘉绎在墙那边说道:“比如光武丽华,十年、二十年,最后携手紫宫、于眠帝陵的只有他们二人。”
光武丽华?冉敏笑了:“嘉绎,可惜你知道,我不是阴丽华,而你,也不是刘秀。”
光武帝可以利用两个女人来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可是宋嘉绎不行。这是冉敏的自尊,她不允许自己未来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上,也不允许自己未来的丈夫是这么一位不择手段之人。
静默之下,宋嘉绎竟然笑了,他的笑声中带着苦涩:“阿敏,你总是这么绝,偏偏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冉敏没有回话。
月影渐淡,看不见厚重层云。起风时,凉意入骨。冷雨下,冉敏的衣襟渐湿,然而,她却没有移动。
墙那边的宋嘉绎亦是。
绢草已张望第五遍,每一次,皆被冉敏赶回去。
雨虽冷,虽不及她的心冷,宋嘉绎说的对,她的心竟是玉石所制,半点不懂温度。
她静静淋着雨,任凭心底的冰冷逐渐蔓延全身,自至再也没有意识。
绢草已不是第一次见冉敏生病,往日病时,她总是很坚强,该吃药时吃药,该针炙时针炙。如今的冉敏,静静躺在床上,却似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通过苍白而透明的肌肤下,才能看到血液流淌的速度。
她已高烧两日,最艰难时,大夫曾告知宋嘉绎准备后事。宋嘉绎拔出匕首,将那大夫按在地下,恶狠狠道:“如是她不能活,那么你也要死。”
他向来是温文尔雅,那一刻却像一只即将丧偶的野兽,仿佛恨不得将世界万物毁于一旦。绢草想起那时宋嘉绎几乎巅狂的模样,心酸之中又有惊惧。
幸而冉敏活了下来,经历过两日的高烧,她仍旧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宋嘉绎已经三天未合眼,绢草换过帕子后,便劝他去休息。
他摆摆手,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眼独独放在冉敏身上。
差点便失去她,或者他怕自己一闭眼,便有人会将冉敏从他的身边带走。绢草不忍道:“宋家郎君,与姑娘之事,你仍是那般打算么?”
他犹豫一下,方点点头,喃喃道:“阿敏是我心里挚爱,这一点,无人可比。然而帝位,是今上欠我的,我也志在必得。阿敏现在不懂,以后一定会懂。”
绢草叹口气,宋嘉绎其人,并不是对姑娘不上心,只是他心中的执念更胜冉敏在他心中的地位。这个执意,或许在他幼年便深藏其中,随着年纪渐长而逐步根深地固,再也无法撼动。
她突然明白冉敏的选择,要对这一样的一个男人动情,实在太辛苦了,他的征程岁月漫长,而冉敏对他的感情会在这其中渐渐磨砺而散,说不定,还会因此痛恨于他。
所以她能够明白冉敏想在这段感情未成魔魇中终结的心理,宋嘉绎懂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