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宣和门外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元淼这话一出,流萤下意识用余光扫视一圈,察觉身侧有几道目光看向自己,稍稍侧头,瞥见那几双熟悉的眼,都是裴璎的人。
道道眼神刺过来,带着审视意味。
往日,流萤与她们尚算一路人,如今,她与二公主已然各走一边,这些人的眼神看过来,不必想,也知是带着何等鄙夷。
越是察觉那几道目光盯着自己,流萤的心,就越发不受控地想起昨夜,想起裴璎的怒气,想起二公主失控的吻,险些让自己疼到死去,想起她谈及元淼时,又摆出一副这世上唯她最懂自己的姿态,说自己不会喜欢元淼,绝对不会。
心生反骨,流萤偏想让那些人看看,最好看清楚些,然后到裴璎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然后......然后裴璎会如何呢?
流萤忽然有些好奇起来,好奇二公主这朵骄傲的天边云,若是看到自己与元淼亲近,是会觉得恼怒,还是厌烦,或是如前世般,察觉自己不再忠心,便干净利落除掉自己呢?
心念一动,流萤与元淼站的更近些,唯恐身后人看不清,甚至体贴的稍稍侧身,留出视线观赏的空间。
元淼有些吓到,眼瞳一晃:“许大人?”
流萤朝她一笑,伸手往宫门稍远处指了指,“元主簿,可否移步说几句话。”
还有片刻才到卯时,两人从百官队列走出来,走到稍远的空旷处,元淼心里有些愧疚昨日失约,但见许流萤一脸无谓,越得她体谅心里就越是愧疚,风雪灌耳时,还是没忍住问她:“昨夜失约,许大人定是等了许久吧?”
流萤知道元淼性格,为她宽心,只道并未等多久,见她没来,便也很早回府了。
“昨日不得闲,今日元主簿可还有空再去风满楼?”
元淼嗯了一声,道一句好,言罢又觉不仔细,还是解释了一遍:“昨日得了许大人的信,本打算放班后就去风满楼,不巧遇到点事,耽搁久了,没顾得上派人去风满楼告知许大人一声,实在是愧疚的很。今日我定早早就去,早早就等着。”
流萤心知肚明,元淼的话不假,可真正重要的部分,却没说给自己听。能让礼部主簿恭顺听命,连稍微分神遣人去送个信都不能,除了陛下,应当就只有大殿下能让她如此听话了。元淼刚接过朗州一事,大殿下就叫她前去说话,其意为何,流萤不必细想也能猜到,再见元淼面上颓唐,耳中响起昨夜裴璎所言,有些不忍看元淼的眼。
裴璎说,元淼是个傻子。
“只可笑那元淼,到如今还以为阿姐是提携她的贵人,恩人。”
“朗州地远,虽冬日常有暴雪酷寒,但秋粮丰硕,其他州县远比不上。朗州知府严青是阿姐一手安插的人,听话,好用,可偏偏朗州有个司马叫元淼,做事太正直,倒叫严青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彼时阿姐刚刚出阁参政,正是立她那仁爱姿态的时候,自己不好下手杀人,也不能让严青动手背锅留了把柄。朗州留不了元淼,便干脆将她提到京中,放在礼部做个边缘闲散人。”
“一介司马,有的是治军断案之才,如今却只能在礼部做个掌管文书的佐吏。阿姐有意如此,你却偏要将她推到台前,将朗州一案推到她头上。”
“阿萤,人心里的美梦若是碎了,这个人也会废的。”
越是夜深,那月光反而越清亮。流萤记起裴璎看向自己的眼睛,带着无奈和叹息,“阿萤,你以为你在帮她,却不知,很有可能害了她。”
后面的话,流萤不忍再想下去。明日便要出发朗州,流萤不想让元淼心里再添负担,终是什么也没说,笑着拍拍她的肩,故作轻松道:“明日便要出发朗州,此去千里,元主簿再回上京,想来已是风雪尽退,春花烂漫时了。”
元淼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听出许流萤是在宽慰自己,心头那些阴霾晦涩好似当真淡了几分。
流萤见她眉目稍缓,这才与她玩笑起来:“我记得元主簿上回同我道谢时,说要带些朗州特产给我,这话我可是记在心上了,元主簿不能忘哦。”
元淼是个严肃克己的人,尤其面对许流萤时,常常分不清什么是玩笑,什么是真话,闻言立马收敛笑意,正经道:“许大人放心,此事我定不会忘。朗州之春最有名的便是闾山绿,到时候,我亲自去采最新鲜的带给许大人。”
流萤被她的正经逗笑,掩着脸边笑边点头,耳边听到远处有阵阵动静,心知卯时将至,宣和门就要开了,忙同元淼嘱咐一声风满楼见,便转身往宣和门去,刚走出两步,又被元淼叫住。
流萤转头,看见元淼走过来。
“许大人那日说,你与我是朋友。”
流萤点头,不知她要说什么。
元淼却不好意思地垂了眸,轻声道:“既是朋友,那往后许大人见我,就不要叫我元主簿了吧。”
“我见你与卫少博朋友相称,彼此都唤名字。我想,既是朋友,往后直接唤我元淼,如何?”
听她如此说,流萤竟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大方方点头答应,唤了一声“元淼。”
冬日暖阳照出雪光如雾,分明极寒之物,落到身上却有丝缕暖意。元淼听见阿娘为自己取的名,从许流萤口中念出来,竟生出无限的温柔,好听极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唤自己的名,好听到如此程度。心里恍惚飘荡的某一块,忽然就安定下来,元淼看着她,前次行宫夜晚不敢喊出的名字,终于坦荡勇敢地喊了出来,“许流萤。”
“许流萤,多谢。”
流萤担不起这声多谢,听的心里发酸,忍着心疼对她笑笑,“走吧,该上朝了。”
上京的冬日,风雪善变,常常今日暴雪,明日就转晴,又或是整日小雪,入夜就不管不顾大起来,叫人防不胜防。
就在这样无常的天气里,二公主病倒了。
流萤知晓裴璎病倒的消息,还是庄语安前来告知的。宫中腊祭将至,流萤朝会结束后,便一直在天官院理事,正忙时,底下人进来传话,说尚书苑修撰庄语安在外求见。
流萤自觉与她无话可说,拒了几回见她不肯走,无奈,只能叫她进来。等进了内厅关上门扇,流萤才从她口中得知,裴璎病了,且病的厉害。
依庄语安所言,当是昨夜回宫后便病倒了,云瑶按着消息没外传,只请了太医悄悄过去,就是庄语安也是今晨去启祥宫才知此事。
流萤不信,心道昨夜还凶神恶煞恨不能把自己咬碎吃下去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狐狸惯是诡计多端的,流萤皱了眉:“殿下叫你来的?”
庄语安忙不迭解释,说殿下千叮万嘱叫她不要将此事告知许大人,只怕许大人知道徒增担忧,说二殿下病的厉害,起不了床,用药都只能云瑶一勺一勺喂下去,又说昨夜风雪太大,殿下前次藤条旧伤再加雪夜受凉,这才大病一场。
庄语安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会儿说二公主伤病如何严重,一会儿又说二公主不愿打扰许大人,说来说去,都是在为裴璎说话。
流萤眉头紧皱,裴璎这个人,从前离她近时,满眼都是她的好,便是她偶尔的坏,也只当是亲密中的恶作剧,丝毫不放心上,反觉可爱得很。可等如今自己离她远些,重新去看她,才觉她这个人坏极了。
她若当真不想要自己知道,难道堵不住庄语安的嘴?再有,庄语安明知二公主不愿让自己知晓,却还要来天官院,且一连被拒好几次都不肯走,执意要将殿下病倒的消息告诉自己。
若说无人授意,只怕鬼神都难信。
口是心非,想要自己去看她,又要摆出一副嘴硬的样子,如此自己去或不去,她横竖有话说。
前次去启祥宫,宫中已有流言渐起,有人疑心自己与二公主重归于好,舒荣那边也代大殿下遣人来传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做事要仔细些,切莫让什么不中听的话落到陛下耳里,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流萤自是知道,好在因着朗州知府一事,自己未帮二殿下的人说话,因祸得福止住流言发散。今日,其实她也不该去启祥宫,可听庄语安说的那样严重,越听越觉得心烦,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