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此,便算是贪心吗?
她要帝统之位,也要流萤,难道有错吗!
贪心?为何如此,就算是贪心!
一瞬无措的愣住后,裴璎越是隐忍,心头的痛与怒,就越发忍耐不住。低头看见流萤侧过头,似是不愿再看自己,于是整日强压的愤怒,在流萤的冷漠与疏离中,全数爆发!
“阿萤,你看着我!”
裴璎伸手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强硬地掐在她腰间,感觉到她在反抗,怒火越发汹涌燃烧,手上铆足了劲,已然感觉不到界限,逼向她的唇,压低怒声:“阿萤,你到底在怕我什么!厌我什么!”
“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让你这么不愿与我说话!”
“许流萤,到底是怎么了!我与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
身下人一言不发,裴璎盯着她的唇,咽下喉舌干涩,猛地一口啃上去,唇齿将那一抹柔软全数咬下,恨不能吞食,嚼碎,混在自己身体里,然后便可以长久的,安稳的,随心所欲的,不会再有变故的拥有她。
心里刚一闪过这样恶毒的想法,却听身下人痛苦地闷哼了声,吓得裴璎赶忙松了口,慌忙拿手去抚,开口时一滴泪砸下去,“对不起对不起,阿萤,我......”
流萤拂开她的手,倔强地转头看向虚无,唇上火辣辣地疼,疼的她额上都冒出冷汗。裴璎的手再度贴过来,轻柔抚摸她的唇,“阿萤,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阿萤,转过来,看着我,好吗?”
自冬至后,流萤的变化一日更比一日明显,她疏离,冷淡,易变,陌生,看似乖巧恭顺,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却像隔了十万八千里。甚至很多时刻,裴璎看着她的眼睛,却觉她虽是看着自己,实际上,更像是隔着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即便如此,她却连开口问她在看谁都不敢。
裴璎也不知道,若是开口去问,她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她只知道,她害怕如此的流萤,害怕在这样的无声无息中,自己会失去流萤。
“阿萤,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裴璎再度贴上她的脸,方才还怒气冲天,忽地又语带哽咽,几乎哀求:“阿萤,究竟要我怎么做?我已经......”
“殿下已做到如此卑微,流萤就很应该感激涕零,跪下来感谢殿下垂爱,大表忠心才对,是吗?”
流萤的声音像暗夜里的冷箭,猝不及防射进裴璎心口,她先是愣住,而后才摇头,喃喃解释着,却显得那么无力:“不是,不是的......”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床榻上,流萤听见外间风雪声,又想起死前一瞬,自己躺在雪地听见公主前来的心死与绝望,想起那封邀约自己赴死的信件,缓缓抬起手,回抱住裴璎,将她紧紧拥在自己身上,附在她耳边低声:“实在是殿下多心了,流萤与殿下,一如十二年前,尚书苑初见时。”
被撕碎的信件碎片翻飞,残破的笔墨闪过眼前,血中带泪:隆冬雪厚,一如十二年前,吾与流萤初见时......
得到流萤的回答,裴璎更加用力回抱她,两颗心脏隔着皮肉,汹涌地一起跳动着。等到右手往下触到腰间空白,裴璎哑了声音,又问:“阿萤,司南佩呢?”
这是今夜第三次,裴璎开口问及司南佩。像是满心困惑的孩童,急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可刚问出口,又怕极了将要面临的答案,根本不敢细问下去。
流萤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松了抱她的手,从她身下逃走,沉默地躲在床榻一侧,无声无息。
寂寂夜里,一时安静的可怕,片刻过后,有浅浅呼吸声劫后余生般响起来,紧接着,似有若无的啜泣声落到耳里,流萤闭眼,只觉像是置身深谷山泉处,那啜泣声如同崖上一汪清泉流下,流水滴答砸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一下,又一下,砸下来,漫出一片寒凉,将她整颗心都打湿,湿冷中,那些被恨怒压制的爱与疼惜,如同石上苔藓,被滴答山泉润湿后,又悄悄活过来,蔓延开......
黑暗中,听到裴璎起身的动静,似是要走,然后那动静又停下来。流萤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用力地看着自己。
清泉水还在滴答落下,流萤觉得冷,又觉得疼,鼻头一酸,还是心软与她说话:“殿下今夜来,不是为了朗州知府一事吗?还没问,便要走了吗?”
床榻一侧,裴璎本已要走,失落至极,恐惧至极时听到流萤与自己说话,要走的脚收回来,又在床榻上摸索着坐到流萤身旁,垂手触到她的衣袖,却有些不敢握她的手,只用指尖压着衣袖,轻声道:“不重要了,阿萤。”
公主小心触摸她的衣袖,又道:“这些都不重要,你有你的衡量,是我为你思虑太少,不该逼你在此时做这些。”
流萤猛地睁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她听到殿下如此体谅自己,言辞中姿态甚低,简直不像是裴璎。
“殿下就没有别的话想问?”
裴璎摇头,又想起房中无灯,怕流萤看不见,补道:“今日之事,你在朝上所言本就无错,是我太过苛求了。”
“殿下无话可问,流萤倒是想问一句。”
脑中闪过前世朗州知府严青结局,想起那个暴尸野外的三岁稚儿,流萤忽觉有种喘不过气的憋闷,长长吸了一口气,问她:“殿下让尤清雪在朝上参奏朗州知府严青,究竟是为了什么?”
前世,参奏严青一事有黄程在陛下耳边扇风,可是这一次,并没有黄程。裴璎让尤青雪参奏,又是打了什么算盘?
言及政事,裴璎眼底颓色隐去几分,毫不避讳答她:“其实此事闹上朝堂,无论母皇是否下令彻查,结果无非两种。一则严青有罪伏法,阿姐失去这位朗州重臣,我便可派人接管朗州。二则即便严青无罪,但能用一个严青耗着阿姐,也足够我做许多事了。”
流萤忽然转身正视她,“那严青呢?殿下所谋中,此人从来都是死局吗?”
“殿下,若她是个好官呢?”
“好官?”
裴璎复述这两个字,面上俱是不解,“阿萤觉得,这世上当真有好官坏官吗?”
“阿萤,”裴璎的手往上,循着那衣袖纹样小心攀上她的身体,察觉流萤没躲,又离她近了些,心里想到什么,涌出些酸涩难过,“阿萤此刻还有功夫关心一个朗州知府,不想想那元淼处境吗?”
流萤瞪大了眼,“元淼?”
脱口而出后又察觉裴璎语气不对,冷淡道:“殿下不会是觉得,我与元主簿之间有些什么吧。朝上之事,我只是据实以报,并没存什么别的心思。”
夜色中,裴璎轻笑了声,沉闷了一晚上的嗓音,忽然迸出一丝笃定的轻松:“阿萤,你不会喜欢她的。或许会怜悯,会欣赏,但是绝不会喜欢。”
流萤斜眼睨了眼床沿月光,闷闷道:“殿下原是这世上最懂流萤之人。”
察觉她语气中的不悦,裴璎罕见地学会了看眼色,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又说起元淼:“那个元淼,是阿姐一手提拔入京的。朗州天高地远,数年未曾有官员入京,你可知当初阿姐为何选中元淼?”
流萤肩头一颤,有些害怕听下去。
“朗州地远,虽冬日常有暴雪酷寒,但秋粮丰硕,其他州县远比不上。朗州知府严青是阿姐一手安插的人,听话,好用,嘴严,可偏偏朗州有个司马叫元淼......”
冬夜风凉,呼啦呼啦阵阵拍在窗棂上,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夜雪扑簌落了满院,树枝一团绒雪滚下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时,无灯的屋内,忽然又燃起灯火,窗扇上映出两道修长人影,相对而站似在说话,等到说完话,又安静了许久,烛火轻摇中,映出其中一道影子屈膝行礼,很快被另一道影子拉住,然后僵硬地,缓慢地、透着十足的小心和渴望,浅浅拥在一起,很快又分开。
门扇打开,裴璎裹了披氅要走,流萤在门内送她,望了眼外间风雪,终是没开口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