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满庭宁静。
连着碧秀也不由住了手,满眼惶恐盯着柒厢染的脸。
柒厢染却镇定自如,他一手轻轻摩挲着面上伤口,一面淡淡而笑,“我早便知道有这一天,你以为……我屏退左右是为了什么?”
“你杀了他!”
柒厢染不语,他走下高台,以一种藐看天下的姿态看着所有,有细微地冰屑凝结声,噼里啪啦不断蔓延。
“他竟不是他……”这声音微颤,很是惊异。
桃夭顺那目光看去,想不到……居然会是阡OB。
只见他此刻满目震惊,似是受了巨大打击。
这人在魔界是鼎鼎有名的人,素来便是有千张面孔,就是与他同处魔将之位的岚帆、织娘,也不敢说见过他真正模样。阡OB最擅伪装,只要换一张脸,他便也能接着换上一个性情。在这六界之中,除了那不知道何处匿行踪的不伪老儿,阡OB自认为变化之术无双,无人能出其右。
数百年间,魔界同仙界的冲突不在少出,而他与柒厢染交手碰面也并非没有,这么多次,他一直以为这人就是柒厢染,从不曾有疑,却不曾想这人竟会掩藏如此之深,原来此人非彼人。
百手殷枯扯扯失态的阡OB,道,“这人竟是如此厉害,居然连你都认不出来。”
“你们当然认不出来,”碧秀的话中夹杂丝丝杂声,“他可厉害的很,不仅厉害,还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不知道比我们要高明多少。”
柒厢染一笑,碧秀转眼看向他,低低道,“你说是不是,青悠老儿。”
满殿哗然。
就是桃夭,也只觉不可置信。
这位青悠上仙,桃夭不知道从苏挽尘口中听过多少次。
他是万象山历代最厉害的掌门人,是仙界德高望重的上仙,是苏挽尘满心敬重的师父。
只是他分明早便死了。
虽然桃夭记得模模糊糊,可旷界山上惊天一役,他分明与苏挽尘一同站在众仙之前的。
就算她的记忆有假,可旁人的记忆总是真的。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苏挽尘合力将她封印,耗尽浑身仙灵而死,仙躯尽散,灵气成灰,散入四方之地,无踪无影。
所有人都说青悠死了,众仙这么说,众魔这么说,连苏挽尘也这么说,他怎么可能活?
而现在,这个在万象山中做了数百年掌门的男人,世人都以为他碌碌无为,平庸无极,在苏挽尘的锋芒之下安逸而活。却忽然间锋芒尽显,一句话,一个笑容,一挥手一投足或者说是一个淡淡眼神,都能显露出极致雍容,又如何不让人生疑?
桃夭心下大惊,紧紧盯着那个所谓的柒厢染,不只是他,现在所有魔物都噤声不语,仿佛如临大敌,较之刚才不知道要慎重多少。
只见柒厢染并不言语,仿佛这周遭变故同他没有分毫干系,他抬起一只手,似是蹙眉静思,而后突然一笑,长袖掩面,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来。
那一张脸,至阴至柔,却又至刚至阳,隽秀俊美,绮丽无涛。那张脸,似男非女,仿佛是天上鎏金闪过时的一幅画,眉眼婉转,姿容无绝。
他明明站在你面前,可你却觉得他似千山万水一般的遥远,就像是在苦海中前行的一叶小舟,风雨飘摇,那岸,却是永不能达。
这让桃夭想起那修行到极的境界,这世上万物,皆是他,万象包容,皆为幻境。
他虽只有一张脸,却已是有千百种面目,你想他是谁便是谁,原本便无需变幻。
当真是无双,比苏挽尘更无双。
“我是青悠。”他身旁自有白雾袅袅而升,声音宛若昆山玉碎,一出口便有阵阵回声,便是凤凰啼鸣也不过如此。
只是……若这个所有人都以为是柒厢染的人不是柒厢染而是青悠。这原本应该死的人活过来了,那柒厢染呢?那个应该活着的人呢?
桃夭想起碧秀所说,柒厢染曾和碧秀结发为夫妻,青悠震怒,下了死手。
莫不是……这个被倚重敬仰的师父……当真杀了自己的心爱徒儿?
“青悠!!”碧秀这一声如同兽吼,面色狰狞,满是杀意。
青悠上仙信手踱步,淡淡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装作我这不争气的徒儿,我元气尽数回归,也是时候该重返仙界,你们一来,正是契机。”
桃夭忽觉手臂一痛,是岚帆情绪动荡,狠狠抓住桃夭手臂,只见他愣愣看着青悠,瞳孔涣散,毫无神采,显然是倍受打击,竟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他……他……”
岚帆数次开口,最后却都咽进了肚子里,只是一时血气不稳,这大惊大悲之下,竟是连连吐出数口鲜血。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岚帆喃喃自语,再不是成竹在胸意气风发的模样,堂堂七尺男儿,杀人如麻的狠辣恶鬼,居然捂着脸悲泣出声。
“怪不得你……”桃夭道。
“我还以为是他……我真的以为是他……”岚帆好像没听到桃夭在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说自话,“我一直想着,既然没有母亲,那么至少在父亲身边也好。为了进万象山,我抛弃了一切,我让百手殷枯削了我骨头上的魔气,为了藏这张脸,我每日每夜都带着厚重的铁面,我不过是想呆在他身边,想时时刻刻能够看着他,想着他,听他说话,看他做事,如此便是足够。可他竟然不是!不仅仅不是,他还是凶手!是杀了我生身父亲的人!”
“哈哈哈哈!!”岚帆大笑两声,“你看看我都做了什么!那么卑微的守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为了讨他欢心什么手段都用了!还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至真至诚!真是可笑的很,可笑的很啊!”
“不可笑。”青悠突然间接过岚帆的话,眼角一动,一块冰凌便凭空而现,长鸣着划破虚空刺进岚帆的胸口。
青悠说,“我早就打算好,待我重回青悠之日,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岚帆毕竟做了百年魔将,在魔界之中颇有威信,岚帆一倒,魔物便开始蠢蠢欲动,只是他们还什么都未做,便被寒冰层层包住,“咔嚓”几声断成数节。
“你们可知为何今日这里只有我一人?”青悠说,他闲庭若步,每一句话都是镇定从容。
他一转身,便有白雾而起,层层冰花自地面长出,轻轻摇曳,似有风而驰,还有冰做的蝴蝶,分明是没有精灵的小小物件儿,却腾着一双双硕大翅膀上下纷飞,如此灵透美妙之景,若不是那渗透衣襟的寒气,应当被称作世上奇景。
只是现在这场面,就同苍穹塔中一模一样。
桃夭想起苍穹塔中独身一人的黑衣之人,那日匆忙,来人身法又诡秘,她刚刚恢复法力,手法杂乱,没有看清那人模样,只记得那个人在巨大兜帽下的唇角,胸有成竹的轻轻上扬着,与此刻的青悠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