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深夜洪武医院层流净化手术室内外人心惶惶,仪器闪着模糊的红光,发出尖锐的响声,一声一声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洪武医院神经外科最优秀的大夫都惴惴不安,满身满头皆是汗,手术室内外跑进跑出的助理医师和护士,不少都是抖着身子哭着跑出来的,冰冷的器械扔进消毒盘里,满眼是刺目的鲜血。
洪武医院的医生护士接手的病人,向来非富即贵,压在他们身上的担子一向不轻,但即使是最显赫的权贵,都没有今天来得这么让人崩溃。
陈慕之不论在别的方面如何,他是洪武医院的传奇,他一人肩挑过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手术,他从未失败过。
然而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下,他们的神,今天终于倒在了他们的手术台上。
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醒。
每一个拿着手术刀的大夫都遍体生寒,他们看着陈慕之血淋淋的脸,就像看到了未知的宿命。
这个人其实是最优秀的大夫,然而他终有一天,不能自救。
洪武医院最高等的净化手术室,隔着两重玻璃墙,失魂落魄的君顾想凑上来看一眼,被秦沐川一脚踹在了地上,秦沐川红着眼喊道:“你滚!你滚去看唐鉴去吧!这里没人想看见你!”
沈皓赶紧上来拉住秦沐川,劝道:“沐川别这样,慕之还在里面,别吵……”
沈皓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了,他向窗内瞟了一眼,这样设计的手术室简直太残忍了,让人亲眼去看那血淋淋的场景,却无计可施。
秦沐川顺着玻璃墙滑座到了地上,沈皓也坐在他身边,烦闷地拨了拨头发。
君顾也不说话,也不哭,被秦沐川踹倒了,他也没任何反应,又一点一点凑过去,扶着玻璃站起来,趴在玻璃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术室里面。
陆宸背靠着玻璃,他揉了揉沈皓头发,轻声道:“我出去抽支烟。”
陆宸走出沉重幽暗的走廊,阳台上薄薄一层雪,空气凛冽,吸进去心肺一阵凉,但也比里面要舒服多了。
陆宸觉得很无奈,也很可惜。
但也只是这样了,他也拿不出多余的感情,陈慕之或许也不需要。
他想,除了躺在里面的是沈皓,否则,他付出的也不过是点到即止的感情。
他在陈慕之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他也觉得人生莫不如此。
即使今天就要死了,能为你的死真的感到天塌地陷的人,左右不过那一个,而或许,有的人连一个都没有。
这就是人生了,活着的时候辉煌得意,一呼百应,要是真的死了,很快就会什么都没有了。
快到凌晨的时候,陈慕之终于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里的陈慕之看不清面目,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和固定带,供着高压氧,身上绑着各种滴滴作响的仪器。
主治医生和副院长对着陆宸长吁短叹:“陆老板,陈院长现在的伤情暂时稳定了,但我们开颅的时候发现陈大夫脑神经构造好像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样……”
“什么?”陆宸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的大脑和普通人不一样?”
“是。”主治医生为难地点头道:“经过脑部勘测和核磁共振,基本能确定陈院长脑结构的确实有异于常人,我们还不能进行二次开颅手术,我已经联系B市和S市颅内神经的专家,还需要进行会诊,进一步研究。”
沈皓赶紧问道:“那慕之在近期会不会有事?”
“这个……我们也不能保证。病人是陈院长,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可是,谁也打不了保票。陈院长短期之内可能不会清醒,只要维持生命体征,不会有太大危险。”
副院长和主治大夫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心事重重的,这事摊在陈慕之身上,既回天乏力又不能掉以轻心,大家也都很累,却也一筹莫展。
秦沐川看了看重症监护室里的陈慕之,低声问道:“会有后遗症吗?他以后……能不能做医生,能不能和以前一样聪明……”
听到秦沐川的问话,一直空洞没有反应的君顾终于回过神来,转头希冀地看着主治医生。
几个医生和副院长都低了头,脸上都是一副痛心疾首地可惜样子。
“怕是,不太可能了……”
话音刚落,君顾的眼泪“哗”地一下,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用绝望和痛苦的眼神看着ICU的玻璃窗,落下的泪水湿了脸和衣服,他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入定了一样。
陈慕之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即使大家心里再难过,有些事还是要做。
陆宸和警局打了招呼,很快美国大使馆那边有了风声,云蔚也知道了,当天下午跑来了医院。
在玻璃窗外看到陈慕之现在的样子,云蔚身上一片冰凉,手脚都僵硬了。
云蔚和陈慕之从小长到大,父母是世交,他们是好兄弟,他比谁都了解陈慕之,他一直以来都觉得陈慕之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可偏偏上帝要将这完美的杰作碎给世人看。
陈慕之一生致力追求完美,可是现如今,连他自己都不完美了。
这怎么让慕之承受得起。
不过云蔚很快缓过来,他不敢联系陈慕之父母,先联系了崔亦棠。
崔亦棠当初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他们玩得很好,云蔚也知道崔亦棠和陈慕之私交甚好,亦棠又是颅神经方面的专家。
崔亦棠第二天就坐了飞机飞到了B市,几乎和几个被邀请会诊的专家一齐到了。
崔亦棠以前对君顾还是很好的,虽然后来不怎么联系了,但是逢年过节也偶有慰问,崔亦棠一直对他十分温柔和气。
可是这次崔亦棠来了看过陈慕之的情况,又听云蔚和秦沐川讲了事情始末,崔亦棠见了君顾也没法笑脸相迎了,不冷不热的,最多低头打个招呼,连多余的话都不说一句。
以前陈慕之身边只有一个秦沐川对他不满,现在陈慕之所有的朋友都或多或少对他有了一些怨言,他们来看陈慕之的时候还会三三俩俩聊聊天说说话,都不怎么理会君顾。
不过君顾现在也顾及不了这么许多,自打陈慕之昏迷不醒以后,他觉得他的身体也跟着老化了,思维也迟钝了,他经常坐在陈慕之床前,一动不动地从白天坐到黑夜,脑子里一片空白。
也幸好现在没有人和他说什么话,他现在思维跟不上去,感觉回应别人一句话,都要费好大力气。
他现在没什么别的想法,只要陈慕之的朋友们肯容忍他留着陈慕之身边,这就够了。
他找个角落,让自己不起眼一点,这样秦沐川他们就不会时时想起他的罪过,就不会赶他离开陈慕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