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与谋
陈慕之在ICU观察了几天,专家会诊召开了第一次探讨会。
本来君顾是想照顾陈慕之,没想来听他们开会的,但是早上秦沐川和沈皓来探望陈慕之了,秦沐川对他冷眼相看,沈皓也半冷不热的,君顾在病房里尴尬,就到了会议室听他们探讨陈慕之的治疗方案。
君顾虽然听不太懂,也在角落里听得不太清楚,但是到了后来医生们明显分成了两个阵营,一开始还是互相据理力争,到最后拍桌子吵了起来。
一个年纪挺大的留美回来的神经科专家,平时拿捏架子惯了,现在被崔亦棠这些小辈数落,立马脸色就很难看了,阴阳怪气地说:“我在这行混了二十多年了!我独当一面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这次可是你们请我来的!我看你们洪武出的钱不少,耽误了不少工作从S市飞过来,结果你们就给我看这种小儿科的病例?!”
崔亦棠和洪武几个医生坐成一排,阵势足得很,平时崔亦棠也是很稳重的人,这次面色却格外冷峻,他一把拍下病历道:“孔医生!我很怀疑你的诚意!洪武请了大价钱找你来,不是听你倚老卖老说这些废话的!我敬你在S市还有些声誉,不想和你撕破脸而已!”
孔城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崔亦棠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以为你在S市占个后起之秀的名儿,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了?!崔亦棠,我早就看不惯你了,上次S市国际峰会的时候你就拿腔拿调的,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
旁人看这两人一触即发的架势,赶忙劝道:“孔教授别生气,你们恩恩怨怨的日后再说,今天是来会诊的,病人为重,病人为重。”
孔城一屁股坐下,手指点着病历,没好气地说道:“颅损伤很严重吗?!没有啊!脑震荡是有些强烈,脑神经也的确有些特殊,但是比这棘手的案例大家谁没遇到过?这么束手束脚下去,到了明年你们都不一定能数出个一二三,我都说了,明天我和老王上手术,肯定能解决!哪还有那么多废话!”
洪武的副院长站起来厉声道:“孔医生,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们洪武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夫,自己还解决不了?何必大费周章找你们来!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病房里躺的是我们的院长,洪武医院的控股人,肿瘤界第一杰出人才,他不是普通人,冒然手术后遗症的风险太大!别说他以后不能再上手术台,要是按普通病患对待,他的脑部结构特殊,三五年后很有可能造成失明、失语、失忆、癫痫甚至脑瘫!”
孔城脸一黑,不服道:“你这是信不过我?再者说了,国内颅损伤方面,后遗症比例不低,这是医生也无能为力的事,我们也不是神仙,再怎么修修补补,也不可能和原配一模一样啊!你这样畏首畏尾,难道对病人就好了吗?”
崔亦棠观望了许久,站起身来,劈手夺走对面几位专家的病历,冷眼道:“麻烦几位了,道不同不相与谋。你们只图一时痛快方便,根本不顾病人几年几十年以后的情况,枉称专家!”
孔城旁边的大夫没好气道:“你这小辈也有点过分了吧?我们只不过是按常规建议而已,是你们关心则乱!崔亦棠,你在这行做了也有五六年了吧?你摸着良心讲,如果这病人不是你亲朋,只是个普通人的话,你会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束手束脚,替他想好以后几年几十年?我没记错的话,你三个月前做过一个车祸导致脑损伤的十岁小孩,你手起刀落手术抢救倒是及时,最后还不是出现了肌肉萎缩智力迟缓吗?你何必把自己说得高风亮节华佗在世!”
崔亦棠脸色一冷,扶了一下眼镜,目光冷冽地说:“当时患者脑出血严重,我不得不及时进行开颅血肿清除,后续治疗也全部是按部就班。当时鉴于患者经济能力和心理上都无法承受,院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尽力了,我问心无愧!你们呢!洪武给你们如此高昂的出诊费,一路包专机和五星级酒店伺候着,就是为了让你们说这些“常规”的建议的吗?!拿人钱财□□,你们一推四五六,要你们何用!”
看对方还欲争论,崔亦棠拍下病历,举手制止道:“你们别再多说了。我承认自己关心则乱,今天冒犯几位前辈了。可是你们明知此人有多重要,明知洪武会给你们多丰厚的回报,竟然还能这样举重若轻!我也不说医者仁心了,你们连最基本的拿人手软都不清楚吗?”
崔亦棠踢开椅子,烦躁地捂着额头踱步呼了几口气,回来将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继续说道:“我实话讲,病房里躺的,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一直以来敬佩的人。我和他是哈佛校友,他二十二岁就拿下哈佛博士学位,全校的智商测试,他都是数一数二。这样一个人,你们忍心,让他以后连自己吃了什么都记不住,连100以上的乘除法都不会,甚至连左右手都不连贯,连车都开不了吗?这或许在你们看来没什么,只要能保住命基本正常地活下去就好了……”
“可是,他不是凡人。甚至都不是你我这样的人。与其让他十几年后被后遗症困扰,不如现在就让他死。”
崔亦棠说完,大家都不做声了,崔亦棠叹了口气,收了收桌子上散落的文件,说道:“你们都再想想吧,如果你们坚持已见,也没有多余办法的话,我建议各位还是趁早打道回府,我们互不耽搁。”
会议不了了之的结束了,大家都默不作声地走掉了,君顾坐在角落里,浑身冰凉,手脚僵硬。
等到会议室里空无一人,他擦了一把脸,缓慢地站了起来。
有一个护士来收拾会议室,刚好看见了君顾魂不守舍地出了大门,她关心道:“君先生,你没事吧?”
君顾木讷地摇了摇头,想要扯出一个笑,嘴角却僵硬地怎么也抬不起来。
小护士看着他漆黑木然的眼神,叹气道;“君先生别这样,不要太担心了。你最近吃不好睡不好的,要是院长醒着的话,肯定要担心坏了。”
君顾有些呆愣,茫然地问:“是……是吗?”
“当然了……”小姑娘看了看周围无人,悄声道:“院长把你的照片摆在办公室的休息室床头呢,被刘秘书长看到了,偷偷在医院传遍了……其实院长那么优秀却一直未婚,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也无动于衷……我们大概也猜到了……”
君顾神思惶然地告别了护士,往陈慕之的病房走,他现在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一番心情,要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要是他一开始,遇见的是陈慕之,该多好。
陈慕之不用那么有才华,不用有钱,甚至不用长得那么好看,只要能早些遇见他,就最好了。
君顾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虽然也穷酸内向,可总是觉得有股子青春洋溢的劲头,内敛却有韧劲,他想着,也觉得年轻时要可爱许多,有活力许多,印象里无论多难,他总是带笑的。
要是能在自己好一点的时候,早一步,遇见陈慕之,该多好。
也不至于,事到如今,总在欠他,给不了他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