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月玉
因为近乎十天没下马,脸上的伪装早掉得差不多了。此时的君宁与平常的样子也只有六七分相像,更别提她身穿女装,梳着女子的发式了。
“你……”紫苏一时又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戒备,“你知道我的名字,还有声音……你果然是尹拙!”
“嗯,我是呀。”君宁点点头,笑得人畜无害,“遇到你实在太好了,我还正想着怎么办……拜托你帮我藏起来吧,要是送我去乌林城就更好了。”
“你不是和谦姬一起……不对,我凭什么要帮你?你以为你是谁啊!”紫苏气呼呼地说道:“既然离开齐氏,你就和我没关系了。不管是不是尹拙,我劝你都早点离开。现在仲郎少东家找尹拙都快找疯了,直说他勾引姬上,要抓了他丢去喂鱼呢。为自己考虑,你还是趁早滚出鸣沙城吧!”
君宁看了看说话蹦豆子似的的少年。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没有初次见面时的光鲜,面色也露出憔悴。近一年他过得不太好,虽然还是齐潘的贴身侍儿,但远不如以前得主人欢心,或许最初的原因,就是从他监管尹拙“磨面不利”开始的。
弯着眼睛笑了笑,君宁琥珀色的眸子上蒙了一层薄雾。“说的也是呢,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不管怎样,见到你很高兴,因为走时你正好随商队走商,还以为见不到面了。”冲少年点点头,“虽然不知下次什么时候相见,但你在齐潘身边也要好好保重,争取早日找个好人家啊!”
紫苏努努嘴,胸口有些闷,又有些空荡荡的。
他自然知道面前的家伙不论是男是女,都是个白皮黑心的大混蛋。这一年就因为她,自己不知受了多少惊吓。
但即便他们之间是威胁与被威胁,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对方也从不曾真对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每次出门走商,她也一定会记得捎些做工精巧,他喜欢却绝对买不到的小玩意。每一次,每一次,甚至渐渐的,他开始期待与她相见。
虽然永远不可能真正信任她,喜欢她,但却不想看她过得不好。
“你……你遇到麻烦了吗?”
听见少年怯怯的声音,君宁回过头。
“嗯……一点小麻烦,我和姬上走散了。”
“那……”咬咬唇,紫苏下定决心似的道:“我帮你送到乌林城,你要保证,等以后发达了,一定得在姬上身边给我挑户有出息的好人家!”
君宁失笑,她点点头,“一定。”
“这就是乌林城?”躲在牛车拉的杂货堆里,君宁探出半个头,看向绵延压抑的黑色城墙。
“嗯,可不是?”紫苏坐在车边晃着双脚,也抬头看着前方高耸斑驳的古城。“乌林城自古就是北樊雄关,据说两百年前南方习国进犯,一路畅通打到乌林,结果就在这儿栽了个大跟头,被城主息野姬坑杀十万兵众。习国从此元气大伤,没有几年就亡国了。”
“你懂的倒真不少。”君宁笑道,“还知道‘乌林围城’的典故。”
“哼,在北樊哪怕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个故事。除了千年前传说中的开国军神君怀夏,就数我们息野姬最厉害了。”
两人说着,不由渐渐住了嘴。城门临近,但意外的,大门前来来往往有许多兵士检查,周围隐隐有肃杀之感。
“怎……怎么回事。”紫苏声音发颤,紧张地四处张望,“怎么这么多人。”
“别担心紫苏。”君宁缩回身,压低声音道:“你去前面的车上,万一有什么事你就一口咬定毫不知情,是我自己偷跑上来的。你出身齐氏,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少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软手脚软地跑到前面去。
不一会便到了他们商队。齐氏财大气粗,牛车驴车洋洋洒洒几十辆,从头到尾望不见边。领队的大兵拿着长矛就想往货物里戳,商队头目连忙跑过去拦住她。
“这位兵卿,我们齐氏几百年都做的奉公守法的生意,出入从不用检查。怎么今个倒要受这份侮辱?再说,您一路戳下去,别说耽误我们入城时间,就是车上的货也经不起这般糟蹋啊!”
领头的兵妇生得五大三粗,她拿手臂将商队头目一搡,粗声粗气地道:“你懂什么?我们太女殿下前些天在城外遇刺,险些去了半条命,这不还没到乌林就被急忙忙护送到国都襄原治病去了。太女丞鲍回夫人震怒,说要沿路排查各地城门,决不能放可疑之人出入。”
――仲谦姬不在乌林?
君宁皱皱眉,暗叹自己白跑一趟,不过幸好没进城就知道了他们的去向。
偷偷摸摸从车里爬出来,因为所处牛车在车队末尾,火光照不到这里,君宁趴在车后,打算看准机会就开溜。
“兵卿大人,就算您这么说在下也不能让您每辆车都开封验货。在下真的赶时间,何况车里还有些金贵物事。哼,我齐家也不是这么好揉搓的。”
两边正争执着,忽然传来整齐铿锵的脚步声,从城门中跑出一队黑衣武士。不多时,一名中年士卿打扮的女子一拐一拐,慢慢踱来。
女子大约四五十岁,远远看去面容冷刻,有种久居上位的威严。见到她,无论是兵士还是商队头目都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太女丞大人。”
原来她就是仲谦姬的幕僚之首,太女丞鲍回。
鲍回平日十分低调,长年呆在襄原太女府,或是在封邑办事。世间对她的评价,大多只有模糊的“老成持重”。
鲍回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在周围慢慢扫了一圈,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玉佩。
“太女殿下遇刺,乌林城全城戒严,不得违命。太女裂月玉在此,见此玉如见太女。”
众人浑身一震,哗啦啦地跪下一大片。
裂月玉是专供北樊王家使用的玉料,据说天下仅此一条矿脉,世世代代被王室严加保护。每当有滕本家子女出生时,就会用裂月玉雕一块记载着排行的圆佩,玉佩之间纹理相合,是王嗣们独有,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当然,因为物品贵重,等闲百姓是不会见到的,然而,在一片跪伏中,只有君宁突兀地直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块闪耀的莹白。
没错,她见过!她见过那块玉佩。
虽然细节不太一样,她的玉佩上雕的是“九”,而鲍回手中的似乎是个“二”字。但不会错,她手里的的确确与曾经被她当掉,又辗转落入齐潘手中的玉佩相同。
平时在太阳下仅仅是淡黄纹路的白玉,在夜色里,却淡淡发着荧光,玉身布满艳丽的金色细纹,的确像水光中碎裂的明月。
君宁呆呆张着嘴,脑子一片混沌。一会想到外公谈到她母族时鄙视又厌恶的眼神,一会又想到仲谦姬的脸。
“……原来,我们真是姊妹……”
君宁踉跄一下,鲍回忽然转过头,目光直指马车,大喝道:
“是谁!给我滚出来!!!”
回过神,君宁顿了顿,向火光处迈了一步。
按理说,其实鲍回对她应该是无害的,毕竟现在她算谦姬的幕僚,只要稍作确认,就能证实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