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姬
“尹拙?”
“竟是尹拙!”
尹拙的名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至少都城这个圈子,却几乎传遍了。
小小稚龄,单枪匹马解救太女,还平平安安回来了。太女刚回府就封了官,前几日还被带去小朝议政,俨然一副未来红人的样子。
结果,怎么着?一转眼主从变姐妹,落魄士女成为天潢贵胄,未来的北樊之王。
君宁挺着脊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带着各种揣测,好奇,恶意,以及幸灾乐祸的目光。这真是最差的结果,最糟糕的相认,可是能怎么样?事已至此,只有硬着头皮闯过去。
落在太女身上的目光也不少。在场大多都是人精,稍一思量就明白,当今情势,最倒霉的除了丢了储位的孔章侯一家,再就是这储位坐得摇摇欲坠的当朝太女。
太女之所以占着储位多年不倒,还不就是因为她是樊王现存唯一的女嗣?不管好坏,就算是个傻子,是个残疾,只要樊王还在王位上坐着,大家就不得不把姿态放低些,到哪里都要敬她三分。
而如今,王位有了其他选择,她这个多年无后,身体羸弱,政绩也不怎么样的太女自然就成了个笑话。
仲谦姬未必能做长太女,但尹拙只要活着,她或她的子嗣总会有登上王位的一天。
而这个可谓是仲谦姬真正敌人的少女,竟还是她亲自领回襄原,又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
呵,这可真要送她一句,引狼入室!
满朝的嗡嗡声仿佛是夏日绵延不休的蝉鸣。单调,嘈杂,听久了,竟令人感到晕眩。
君宁依旧站在队伍末尾,在各色奇异的目光中慢慢出列,跪在大殿中央。
“你――就是尹拙?”
樊王的目光似乎第一次落到实处。即便低着头,君宁都能感觉强烈的视线将她从头看到脚,几乎要透过肌肤,看入骨血。
她不知道那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因为太过冰冷又太过炽烈,与方才坐在王位上像个失去灵魂的皮囊的樊王判若两人,她此时的目光几乎刺破她的皮肤。
“是,在下一直化名尹拙。”
樊王静了一瞬,又道:
“你且抬起头来。”
君宁平静地抬起头,脸上仿佛带着面具,将一切忐忑,烦躁,心焦等等情绪掩盖在下面。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依然是一名面貌柔美得仿若男子,表情冷淡得近乎冷漠的少女。
樊王看了一会,有些迷惑地摇摇头。
“她……似乎不是孤的女儿。”
“王上!”萧戬上前一步,在众人哗然之前高声道:“王姬她,是有易容的。”
身体僵了一瞬,君宁知道大局已定,便也不再辩解。她俯下身,向樊王行了一个叩首大礼,道:“然也。”
后面已有寺人端来的“卸妆水”,看来萧戬早有准备。
讽刺地勾了下嘴角,君宁将布巾浸入水中,细细的擦了遍脸。再抬头时,已经变成长着标准滕家相貌,与樊王滕静八分相似的少女。
她的脸型椭圆,面容白皙,五官温润柔和,但长眉锋利,压着眼睑高高扬起,双眼深邃而狭长,双瞳更是罕见的琥珀色。但因为眸子水雾迷蒙,这一双眉眼就不显得太过凌厉,仿佛总是柔软与温和的,如同透着雾气的暖阳。
当君宁放下布巾时,樊王便从宝座上站起身。她张开双臂,如同梦游般朝少女走来,表情悲喜交加,仿佛所有身为王的理智、矜持都早已离她远去。
君宁依旧在殿中央跪着,她昂着头,看着那名女子慢慢在她面前俯下身,厚重的玄黑衮服遮住视线,暗红的裙摆在她脚边铺开。
她被拥入了这名王者的怀抱。
没错,这名王者。浑身颤抖的,无声哭泣的,泪流满面的王者。
她是她的母亲,可是,此时却没有一丝真实感。
君宁只是麻木地被拥抱着,耳边充斥着绵延不断的,喧嚣的蝉鸣。
啊啊,成为王姬了。
樊王第九名子女,滕宁。
“君宁”被埋葬在黑暗中,“阿拙”也仅仅成了一个幼年的乳名。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透过怀抱的缝隙,她的目光落在站在大殿最前面的太女。
她也望着这个方向,表情似乎被什么奇怪的雾气遮挡了看不分明。她周围的人纷纷往自己的方向聚拢。仿佛忘了她的存在。她的四周形成一片真空。
阿姐――
少女微微向那个方向伸出手去。她似乎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辩解些什么,但偏偏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一切智谋都毫不留情的弃她而去。
她张开嘴,喉咙干涩,最后只凝成一个无声的呜咽。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别离吗?
樊王寿宴,最后以一个戏剧化的转折收场。诸国使臣都一片做梦似的表情,浑浑噩噩地离场后纷纷立即上书请辞,表示希望尽早归国。
相邦等人也明白这事瞒不住,也没法瞒,于是迅速地下了文书,恭送他们趁早滚蛋。
襄原里不管朝上朝下宫里宫外都呈现一种亢奋中的诡异寂静。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等待哪一方最先爆发。
君宁先是被樊王搂了半晌,直到她身体几乎僵硬的时候才被放开,接着被一大群宫侍寺人们簇拥着回了樊王内宫,浑浑噩噩地换了全身符合“王姬身份”的行头,最后被安排在一看就是临时布置出来,但还算精致的宫室里等候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