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回到我身边

第2章回到我身边

莫浅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青镇的了，只记得意识清醒的时候，多年未见的母亲正泪水涟涟地握着他的手，他躺在林市医院的病床上。

大脑像蒙了一层雾，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莫浅之后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青镇的一切都被他遗忘。只是总有梦魇徘徊在午夜，有高大的身影带着幽香靠近，将他紧紧拥抱，骨节硌到皮肤，一遍遍说——

“你要回来找我啊，浅浅。”

“你要遵守承诺。你该回来的。”

“好爱你。”

我该回去的。

母亲一直避免提他人生中前十六年的过往，他也不去问。模糊记忆里他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生活，可是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莫浅总会想，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但是他把对方忘了。

于是在上大学认识了同为青镇出身的胡鑫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对方的返乡参与庙会的邀请。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母亲并没有阻拦他，只是轻轻叹气，喃喃道，“已经到时候了……”

“去吧小浅。”她说，“要记得回来。”

……

又是带着潮湿雨水的夏，正值暑期，莫浅和胡鑫以及胡鑫的女友林美，还有另外别的大学、但同为青镇出身的男生方雨，和他大学要做民俗调查的好兄弟李风。

高铁穿过连绵雨幕，莫浅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三年来他第一次点开标注“青镇”的定位，地图上蜿蜒的山道像一条青灰色蜈蚣，正朝着云雾深处的神社爬去。

他望着滴落的雨滴出神，心头不正常地跳。

“前方即将到站——青玉市。”广播响起时，邻座的胡鑫突然拍拍他的肩膀，“莫浅，要到站了。”

“好的。”莫浅礼貌冲他点点头，抚掉他的手，身上的薄短袖贴着皮肤，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莫浅，你是离开镇上最久的吧？”方雨突然搭话，他长的很乖，带着黑框眼镜，染了一头黄毛，笑起来有颗尖尖的小虎牙，“我们还是初中同学呢，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莫浅不咸不淡地点头，收拾着行李站起身。他就背了一个不算大的背包，浅浅扎成一束的灰色小辫在颈后晃荡。

“你还记得……”方雨还想说什么，列车却已经到站，发出老旧的吱呀声慢慢停下来，嘈杂的人声和挪动声将他的下半句话消解在空气里——

你还记得和你形影不离的那个人吗？

……

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时，莫浅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车窗上的水痕。手掌在玻璃上擦出模糊空隙，露出远处山腰处成片的蓝紫色光晕——那是绣球花海，在阴雨天里泛着妖异的磷光。

“咱们镇子的绣球花是不是开得太疯了？”方雨突然开口，他戴着黑框眼镜的脸倒映在车窗上，“我查过植物图鉴，这种蓝星绣球根本不可能长到两米高。”

“而且。”他嗅了嗅空气的味道，有些迟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青镇的绣球并不是有香味的种类……”

林美嚼着口香糖笑出声，她长得漂亮又娇俏，即使说出奚落的话也很难让人反感，“你们青镇人怎么神神叨叨的？上次胡鑫还说一个人走路上不能回头……”

“是真的，宝宝。”胡鑫握紧女友的手，登山鞋碾过车上的一点积水，“小时候我有个同学不信邪，非要去试验违反规则……第二天人就失踪了，再发现时尸体就在小河里，是溺死的。”

“那说不定是因为偷偷下河溺水了。”林美嘟囔，“怎么就这么归类到神神鬼鬼的范畴了……”

李风举着相机的手抖了一下，镜头里的景色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

“民俗传说嘛，就像湘西赶尸——”他话没说完，车身突然剧烈颠簸。莫浅的额头撞在玻璃上，恍惚间看见花海中立着个模糊的人影，长发在雨中飘成靛青色绸缎。

他愣住，保持住这个姿势没动，就那么细细地看。那似乎是幻觉又不像幻觉，高大的、奇怪的人沉默地伫立在那里，穿了一身黑风衣西装，对着他取下帽子，缓缓鞠了一躬——

“浅浅。”

莫浅视线恍惚，窒息感涌上大脑，只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呼唤。

“浅浅、浅浅、浅浅。”

“宝宝，亲爱的，好想你。”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那个身影举起一束花，就那么一点点靠近。莫浅嗅到幽香，带着青草和水的味道。听到绵延不绝的声音，仿佛有什么破开迷障，轻而易举地搅动他的大脑。

你是谁？

他无意识地用气音发问、头痛欲裂。猫一样的蓝眼睛蒙上雾，泪水顺着带着哈气的车窗蜿蜒，滴落在不知名的苍白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