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44

第44章44

萧元嘉进宫向皇后辞行那日,春光正好，煦阳为森然巍立的宫城罩上了薄薄的一层金光。

宫城的样子在恍恍惚惚之间与记忆之中的重合。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建康皇城了。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如今重掌军权，又准备再次踏上前往荆州之路,心境再次回到了十一年前那样，对未来有了憧憬,对自由充满向往。

和之前几次入宫时怀着的冷漠、绝望和惊惶，实在是天差地远。

萧元嘉在通往内宫城的宫门前翻身下马,轻快的哼着小调向内走去，几乎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人。

“宜阳郡主？”似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碰上,少女的语气有些意外，骨碌碌的眼珠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眸里却不掩轻蔑和敌意。

她记得上一次她为了救柴奉征而强闯后宫求见皇后的时候,这位名为杨绾绾的少女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时皇后还有意无意的向她提起，她这位族妹和自己入宫的理由大概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柴奉征的事。

“杨姑娘好巧。”她对少女的周身倒刺视而不见，泰然而笑：“姑娘可是刚从皇后宫中出来？”

这句自然是废话之中的废话。后宫固然有十数妃嫔,杨绾绾身为皇后族妹,进宫探望的又怎会是姐夫的侧室侍妾？

杨绾绾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对眼前这位重新拜将、位列二品的女将军也丝毫不给面子。

少女身形娇小,看着萧元嘉时只能仰头，气势也自然短了一截。她便索性不看，视线微斜，下巴却依旧骄傲的上扬。

萧元嘉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只觉哑然失笑：“姑娘何故对在下这么看不顺眼？”

大族杨阀出身的杨绾绾一看便知道是被家人捧在手心上长大的,性格也是外向张扬,不是藏不住心事，便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藏住心事。

她终于忍不住了的样子,眼框微红，跺脚娇嗔：“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她终于擡眸与萧元嘉对视，让她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眸里的不甘、不忿和真心的不解。“和你在一起，他没有封地的继承权，没有妻族的支持，还会成为那些南陈世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沾亲带故附骨吸血的青云路。”

“为什么他还是要选择你？”

“为什么他不肯放弃？”

萧元嘉终于明白了她不明白什么。

原来杨绾绾口中的“他”，便是她的小狗。

“你喜欢柴奉征？”

萧元嘉有些意外。据她所知，柴奉征阴晴不定，行事乖张，对李阀和刘氏崔氏等南北世家毫不留情的处置手法也已经让大部分人都寒下心来。

杨绾绾的脸色不自然地泛上一丝潮红，眼帘低垂，避开了她探究的眼神。

只听她轻轻说道：“族中安排，我本来应该和他定亲。”

萧元嘉定定的看着她，杨绾绾就算垂下了视线，也不难感觉到那道锋锐的目光，仿佛千斤罩顶般重重悬在她的头上。

“所以，”她沉下声音，语气凝重，却带着一种和杨绾绾的敌意截然相反的包容。“你喜欢柴奉征么？”

她再次重复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听在杨绾绾的耳中，却仿佛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她想了想，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是。”

“就算你得到了他，我还是喜欢荆王殿下。”

萧元嘉心里暗笑，是谁得到了谁，小姑娘怕是不知。

嘴里却只是平静的问：“那杨姑娘喜欢柴奉征什么？”

少女明显一呆，半晌才道：“荆王殿下至情至性。”

“他敢言、坦白、忠诚。”

“是世间仅有的良人。”

萧元嘉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一个良人。”

“他心里的阴暗面，连对着自己也无法坦白。”

“他的忠诚，只会奉上给可以驾驭得了他的人；杨姑娘觉得，你做得到么？”

杨绾绾周身那张扬的气场明显在那一瞬间减弱不少，甚至有了犹豫和退缩之意。

“就算是这样，你还会喜欢柴奉征吗？”

萧元嘉的声音淡漠而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问的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二择其一的问题。

少女却陷入了沉默。

她终于t被逼面对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杨姑娘喜欢的，是柴奉征，还是心目中的一个良人？”

杨绾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这位南陈郡主的话，认真思考她那些荒天下之大谬的问题。

可是，她还是禁不住的思考了。

她和柴奉征，其实在长大成人之前，已经有过数面之缘。

在她最早的记忆之中，便有着这位聪颖伶俐的小哥哥的影子。之后她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小哥哥，而长姐和姐夫也只说他身患痼疾需要出宫静养，自己也没有可以探视的身份。

再相遇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了他这些年来流落南方，成为了南陈郡主的裙下之奴，但她反而更加认定了她的小哥哥会是一个有一说一、忠贞不二的良人——只要她把他拯救出来，让他摆脱那些曾经为奴的闲言碎语，给他一个无可挑剔的妻族，成为杨阀的得意女婿，便不会再有人敢去妄言他和亡国郡主的那些风流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