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45
第45章45
皇后耐心地听她说罢,脸上笑容由最一开始的强硬变得深邃,然后越发的柔和起来。
萧元嘉说完一大番话,见她毫无反应,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杨姑娘待皇后如亲姐,在她对我很不顺眼的时候大概并不知道,她的长姐,才是最不想她嫁给柴奉征的那一个。”
皇后看着她温婉而笑,笑得萧元嘉有些发毛。
半晌她才轻轻一叹:“这样不好么?”
“将军了解荆王的为人,若是杨家强行要将绾绾许配给他,他也不会接受,绾绾也不过只会落得一个当众折辱的下场。”
“将军和荆王两情相悦,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她定定的注视着萧元嘉,再次问了一句:“这样不好么?”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杨绾绾对柴奉征本来就是一厢情愿,柴奉征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眼内,无论有没有皇后的推波助澜,她本来就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良人。
皇后谋算之事的结果,不过是让本来已经决定去救柴奉征的她,主动以身入局,放弃了本来的坚持,踏出了重提婚约的那一步而已。
佳偶天成,有情人终成眷属,似乎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萧元嘉并不喜欢被人谋算的感觉。
那是一种自己的感情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而是可以任由别人利用的感觉。
萧元嘉感觉自己的脑海之中比任何时间都要清明,她直直的凝视皇后看似坦然的双目,没有回答她好与不好,而是冷静的说道:“皇后与杨阀早已离心,想要破坏杨阀借绾绾姑娘攀上柴奉征的如意算盘,我的存在以及我和柴奉征的过往也不过是一个趁手可用的借口罢了。”
“只是,杨阀为什么要攀上柴奉征?”
“明明,杨氏已经有一位当朝皇后,高坐明堂之上。”
皇后的笑意似乎浅了一些,她却很有耐性的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她下一步要说些什么。
萧元嘉定定的注视着她,一字一顿的道:“因为,杨阀打算放弃陛下。”
“陛下从地方势力手上夺回权力集权中央,已经触及包括杨氏在内的门阀利益,所以他们想要扶植柴奉征取而代之。”
皇后轻轻一笑,笑声寒凉得突兀,和贤慧温婉的外表截然相反,让萧元嘉也禁不住一怔。
“将军大概觉得,本宫是为了陛下,选择叛出家族,也利用了你和荆王。”
萧元嘉默然垂首,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否认。
她知道皇后早就选择了站在柴兆言的一方,这事本来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她觉得不太舒服而已。
皇后却摇了摇头,依旧有些怆然的笑着:“陛下又怎会是他们说放弃便可以放弃的人。”
“杨阀要放弃的,是我。”
皇后嘴角微勾,冷笑:“因为我无子。”
萧元嘉愕然擡首,对上皇后冷凝而木然的双目。
好像……对于这样的说辞,她早就已经麻木。
女人无子便是原罪,丈夫的尊重并非必然,而家族的弃若敝履更是理所当然。
萧元嘉忽然发现,无论是母亲还是自己,纵然经历了诸多女子在这个世道被逼面对的不公和无奈,因为有长公主的身份,因为有萧大将军和皇帝舅舅的庇护,她们已经过得太幸福了。
就算是母仪天下如皇后,就算连她本人也说过自己已经比天下间的太多女子要幸运得多,她也没有就算无子也能无差别地享受家人的爱护和珍惜的幸福。
萧元嘉心下一黯,回过神来的时候t,只听皇后淡然续道:“没有杨氏血脉的皇太子,还不如扶持一个杨阀的乘龙快婿做皇太弟。”
“……皇太弟?”兄终弟及在六朝历史上并非罕见,甚至皇帝在生前册立皇太弟也是开过先例的事。萧元嘉却从来都没有把这三个字往柴奉征的身上想过。
“陛下子息单薄,出身微贱的庶子和同样出自先杨后一脉、与陛下一母同胞的荆王,朝野上下都会比较接受这个皇太弟。”皇后平铺直叙的论述,仿佛说的只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事实。“而我那母家,也不过是想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先拔头筹罢了。”
重重迷雾骤然被层层拨开,萧元嘉顿时豁然开朗。
“所以你刻意引导我去用让柴奉征入赘萧家的方法去和陛下谈判,不仅绝了杨阀把绾绾姑娘往柴奉征身边送的想法,更是断了杨阀把他推上皇太弟之位的所有后路。”
“没有了柴奉征的这条路,杨阀便只有陛下一条路可以走,而无论他们打算怎样走这条路,也必须通过作为皇后的你这关。”
“还有把我推出去主动让柴奉征入萧家宗谱,又帮了陛下收回一半地方兵权,解决他对藩王和地方守军的疑心,皇后深谋远虑,真是一举多得。”萧元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皇后并不是表面上的那尊吉祥物,但她的老谋深算还是让她意外。
以及在意外之余,又不禁生出一丝敬佩——哪怕这些谋算,算的是她和她的小狗。
皇后轻轻一笑,这笑少了几分冷讽意味,反而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就像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看向另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的眼光。
“其实有子无子,我根本毫不介意。”皇后的下颌微微上扬,一向端庄自持恰如其分的她仿佛在被看穿以后已是破罐子摔碎,索性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傲骨和野望。“我不需要用腹中块肉,或者从我肚里掉落的东西身上那二两肉来证明我的价值,或者用它来得到我想要的。”
“我根本就不需要大周的储君从我腹中掉落。”
“这后宫里哪一宫的庶子被册立为储,于我都没有丝毫分别。反正无论是谁,没有我的首肯,根本都坐不上那个位置。”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眸色深深的看着萧元嘉,嘴角似笑非笑的微勾。
“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被册立为储的,根本就不需要是男子呢?”
萧元嘉直听得瞠目结舌,她在覆舟山的猎场上便已经知道了皇后和自己相近的理想,就在今天她也已经知道了皇后在权力上比自己更加渴求的野望,可是这一句话,依旧是她听过最为离经叛道的话。
她甚至连自己也没有想过,为什么继承江山的储君,就一定非男子不可。
皇后所说的一切,乍听荒谬至极,细想之下却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萧元嘉本身便已经是以女子之身继承父业的例子。
直到如今,她这一生所为,皆是在向现有的世道规条发出一个个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