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忘记了你(二)
“我出国交流的名额被院长的女儿拿走了,辅导员为了补偿我,给我介绍了一家五百强的外企实习,是通过他个人的关系给我开了绿灯,当然,我也不差对不对?”
布帘外面传来笑声,我就当它是肯定的笑声。
“从暑假开始,每天300块,跟正式员工一样正常上下班,正常加班,那段时间我学到很多,我的很多想法也是在那时候改变了。”
“比如说?”
“比如说,之前我以为,母亲的去世、父亲的去世是人生中最残酷的事,我以为亲人的背叛是最无情的事,我以为明明喜欢着一个人却不能和他在一起是最遗憾的事,所以我觉得自己是最倒霉的人,我接受了这一切早就是天注定的安排,我从一开始就不敢去抗争,不敢去设计未来,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下一步还有没有机会迈出去……”我听着医生均匀的呼吸,他的安静让我变得平静:“那场地震之后,我才意识到,灾难面前,不管是多辉煌,或是多落魄,都是一样的,渺小得不堪一击。”
“所以你决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可能在别人眼里那是正常的,但对我而言已经是突破了。我开始化妆,虽然最后我实在是不擅长这个还是放弃了,但我从认为素面朝天就是自然美的观念转变为,觉得化妆品能让人神采都变得明亮起来,是一种对自己和对别人的尊重,这是我在实习的时候学到的。”
我顿住,想起刚进去实习的时候,自己那副样子,实在是连说话都毫无底气:“但到现在我病了,想法又变了,谁都是从朴实开始,去追求光鲜和亮丽的外在包装,为的是让自己提升档次,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这一段时间的长度取决于这个人的成熟和成功的程度,到最后,我们还是会褪去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选择最舒服的方式,那时候,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外界的眼光,或赞赏、或鄙夷,都不会影响自己。”
帘子外面特别安静,我不禁要问:“钟医生,你还在听吗?”
我没听到回答。
“钟医生?”
“在……”我听到白大褂摩擦的声音,“我在听。”
他的声音,让我安心。
“夏小满,你是不是,不够相信自己?”
“我……”这是一个我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如果从我不敢冒险填报高考志愿,从我上大学后不敢跟谷雨解释,从我受了委屈也不敢闹,从我哪怕是说不定都快要死了也不敢把曾经喜欢一个人的话跟任何人说……除了你,我的医生……对,这样看来,我是不够相信自己,我害怕一切把握不住的事情,凡事有两个选择摆在我面前,一个是稳妥但无趣的,一个是冒险但输赢各半的,我一定会选第一个,我也只敢选第一个。”
“现在也还是吗?”
“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还在乎什么?”
“那你要不要,告诉谷雨?”
我一怔:“告诉谷雨?告诉谷雨什么?”
“告诉他,你当初为什么没有跟他报同一所大学,为什么没有再联系他,告诉他你心里对他的想法。”
好像这个怂恿对我产生了作用,我竟然拿起了手机,真的想去做这件事。
这个很多年没有联系的人,我手机里存着的,只有他的宿舍号码。
“还是不敢?”
“我没有他的电话。”
好像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明天手术,如果我好好地醒过来,我就去找他,如果我醒不过来,就……永远都别让他知道吧。”
钟医生叹了口气:“瞬间觉得我的责任太重大了。”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夏小满,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内向的人?”
“我?我一直是个……”原以为很容易回答的一个问题,我却答不上来,所以我反问他:“钟医生,你呢?”
“内向。”
“这么干脆?”
“为什么不干脆?”
“因为我想到我自己,在纪晓梵他们几个好姐妹面前,我好像是外向的,但在我不熟悉的人面前,我又是内向的。”
钟医生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喜欢说话说个不停的就是外向的人,而闷声不说话就是内向的人?其实这样分不合适,内向的人也可以说个不停,在他愿意花精力去应付的时候,但如果他宁可选择一个人呆在角落里看书,不是他孤僻,他只是觉得相比去应付那些不喜欢的人,一个人呆着是积蓄精力,比浪费精力更好。”
我极少听到钟医生说这么长的话,听声音,他一直戴着口罩,我开玩笑说:“你愿意与我聊天,看来我不是让你觉得讨厌的人。”
“夏小满,暑假实习完之后,你怎么样了?”
“话题又回到正轨,我发现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精彩的生活,从前我是不敢想,后来才发现我是想不到,我的视野是那样窄小,就像早晨没睁开的眼睛,只看得到近处卧室的简单,都不知道外面风景多美好,所以,虽然我失去了出国交换的机会,但我还是想出去看看。我争取到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虽然是公费,但还是需要钱,几十万的一大笔钱,我要得到这笔钱,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套房子。”
“后来呢?”
“当然是失败了。”
我想到2008年的国庆,奶奶已经病重了,我走进那愈发变得暗黑的老房子,病床上的老太太已经瘦成枯柴,我开门见山,直接就提出,让他们把我父亲留下的房子还给我。叔叔蹲在床边抽烟,婶婶冷冷地看着我,说我这些年连家都不回,老人病重都没照顾,凭什么。我让自己镇定,镇定地迎上她尖刻的目光,婶婶老了,眼角都是细纹,我那吊儿郎当的堂弟也长大了,在他们面前,我要担心的是万一下一秒被打了怎么办。
所以我没说什么就离开了,我找了学法律的同学,直接向法院提交诉状。
婶婶的电话就没有断过,尖利的声音在痛斥我,不能给夏家传承香火,夏家养我这么多年,我只知道吃里扒外,现在联合外人来欺负家里,她骂我狼心狗肺,她骂我不是人。
我回她,有什么,到法庭上再说。
我那堂弟试图到我住的宾馆等我,就算我喜欢把人往坏的方向去想好了,我远远看到染着一头金发的他叼着烟在宾馆外面,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开去纪晓梵家。
“那晚上,纪晓梵陪着我,抱着我哭了一夜。”
从那天起,我开始抽烟,一开始只是偶尔抽,到后来,抽得还挺频繁。
“钱没有那么容易拿到,我的出国计划只能延后了,大四那年冬天,我去了一趟北京,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顺便去送送准备出国的陆炜。陆炜跟我说,谷雨也会去看演唱会,我一开始是退缩的,后来我对自己说,也许就像上海那次,谷雨知道我去,他自己就不去了。”
“那他后来去了吗?”
我苦笑:“演唱会那天北京下大雪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厚的雪,演唱会照常开,杰伦在舞台上卖力地唱着,我们在下面疯狂地喊着。陆炜在我左边,纪晓梵在我右边,谷雨没有来。”
“真是可惜。你没问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