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沈骁第一次遇上陆劫的时候是在飞沙关那一战,当时恶人的指挥并不是陆劫。
那一战打了挺久的,那日浩气盟的大军好不容易夺下飞沙关的大旗,恶人被杀得大败,几乎被浩气追的要退到玉门关外之时,陆劫一袭白衣金坠,策马疾驰出现在了恶人大军后方。
捆在双刀上的锁链如睡灵苏醒一般活了起来,顺着陆劫一个掣手缠绕上他的小壁,雪亮的弯刀被抛到空中,龙门灼目的日光将刀上所嵌明珠映地光辉万丈,沈骁回过神来之时,陆劫已经站在了恶人阵列最前方。
焚我身躯,熊熊烈火。无量明尊,八方来朝。
火焰一般的光耀霎时铺遍战场,琉璃圣光之前没有一个人敢再向前半步。光束汇集中央站着的陆劫,扬起嘴角,伸舌舔过弯刀刀刃,面对浩气大军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陆劫的赶到扭转了形势,沈骁不再往北追赶,外加后来与陆劫交手时自己也负了伤,便喊人撤回飞沙关内。
沈骁看到陆劫的第一眼便在心底认定,这个人很不简单,而且自己与他的交集,绝不会止于飞沙关这一战。后来陆劫潜入浩气也罢,在南屏山出手救他建议他来恶人谷也罢,事实都证明了沈骁的猜想。
然而沈骁以为同路一年自己已经看透了陆劫,实际远远没有。
“是否愿意与我合作,将向景从那个高位上拉下来。”
他的确是这么说了。沈骁回头站在原地看陆劫,脸上神色虽没有太大变化,却是没有掩饰住眼底的难以置信。两边僵持着对面立在原地,陆劫微笑,缄口等待沈骁的回答。
原道在恶人谷中,向景一人拂袖便令三军,想不到,这暗中局势,也是有火星的。
沈骁一是惊于陆劫深藏不露的野心,二惊在谋划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陆劫,竟觉得他沈骁,一个新入谷的,前身还是浩气主将的人,可以信任到将这个密谋告诉自己吗?这其中是信任还是……另有图谋?
对视间沈骁在争取思考的时间。陆劫话音刚刚落下之时,沈骁心里第一个跳出来的答案是――否。
刚刚离开这阵营恩怨不久,现在便在恶人谷里锋芒毕露,如今的自己势单力薄,必然又会成为江湖众矢之的,尤其是向景。还是先低调行事一阵子为上策,也好有个安身之地,等到叶君虔出关,再开始盘算下一步――是再一次涉足这恩怨之间还是抽身离去,说到底,解铃还需系铃人,沈骁的选择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到叶君虔身上。
但是现在,沈骁仿佛更想要了解其中缘由。
这沉默了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沈骁终于开口,波澜不惊的语调向陆劫反问道:“理由是?”
“我不认为你是我一句‘信任’就会同我合作的人。要说理由,其一我和向景合不来,其二,我不认为向景适合坐当今恶人统领的位置上。”
这理由听来简单,实际其中仍有值得深掘的。至少现在沈骁没法断定陆劫说的是真是假。这江湖上,一旦选择了归属阵营,再下决心要推翻这个阵营的领导者,理由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的。
无法避免的,沈骁想起了远在浩气盟中的江川,还有当年的内斗。
或许也有吃了教训的因素在这里,沈骁思忖片刻,退开一步仍然是选择了明哲保身,只向陆劫道:“抱歉,我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兴趣。并不想牵扯进你们的斗争里。”
听到这个答案的陆劫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是愤怒的意思。在陆劫身后的叶出云拈颌饶有兴致地盯着沈晓,似乎想揣测沈骁心里的想法一般。
“如此,是我多事了。”陆劫淡然迈步上前去,“走吧,踏过这条三生路,便是烈风集内城了。”
“嗯。”
沈骁牵着马走在陆劫后面,侧来一阵凛风鼓起陆劫宽敞的衣袍。
显然,陆劫在恶人谷中的位置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路经烈风集南门时,几个巡卫纷纷向陆劫俯首恭迎,陆劫摆了摆手道一句“辛苦,不必多礼”,武卫才抬起头再度直立站岗。
甚至他带着沈骁入谷,可以不去拜访向景,也未事先约好,而是直接拂门入了雪魔堂――面前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察觉到,缓缓转过身来,见到沈骁之后,眼底露出了一丝好奇。
“这便是你要带入谷的人?”陶寒亭问道。
“不错。”陆劫向陶寒亭作一揖,“人世间劫数难测,红尘中没有可容纳他的归处,我便将他带来了恶人谷。”
陶寒亭眼底的好奇愈发变得锋利起来,沈骁坦然直视着陶寒亭,显然不惧这目光中的危险意味。
“在下,天策府,沈骁。见过雪魔堂主。”沈骁抱拳朗声道。
陶寒亭忽然放声大笑数声,连叹道:“好,好。”继而挥手将门口守卫唤来,“去,将黄泉引路旗给他!”
陆劫见沈骁皱眉似有不解,便引沈骁走到雪魔堂外空地处,一面解释:“谷内有座碧落之峰,本命黄泉峰,此乃是黄泉引路旗名字的由来。你在这雪魔堂前插下代表自己决心的这面黄泉引路旗,方成为恶人谷的一员。”说罢接过武卫呈上来的黄泉引路旗,横持旗杆,送到沈骁面前。
陆劫那双异色的琉璃瞳,目光炯然望着沈骁。
恰逢城外扑进一阵烈风,扬起两人间的尘土,沈骁与陆劫对面而视,片刻,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旗杆。
“君虔,”沈骁向他伸出手,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过来啊。”
抱着剑倚坐在枯木旁的人幽幽睁开了眼睛。不过小憩片刻的功夫,又梦见了沈骁。
那是非常奇怪的一个梦,梦里面两道陡峭的山崖,他正站在悬崖边,对面也是几乎垂直的山崖,低头就能中间隔着深不见底的沟壑。
“君虔。”
叶君虔猛地抬起头,沈骁的身形闯入视线里――沈骁站在对面的悬崖边上,叶君虔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温和低缓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悬崖底下的一片黑暗中隐约传来沉雷一样的野兽吼叫声。
“君虔,过来。”
叶君虔刚刚向前迈出去了一步,便猛地僵住了。一锁眉,向着对岸大声喊道:“阿骁,后面!”
沈骁身后出现了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腥烈的血味扑面而来,那几个人持着兵刃向前挪动步伐,一步步向沈骁所在的地方靠近。
然后他就突然醒了过来。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剑冢冬之灵谷的天空出神。
这个梦,是否在向自己预示着什么?沈骁陷入危险之中了么?
“老陆啊。”叶出云同陆劫一道走在三生路上,陆劫在前面沉默了一路,叶出云忽然这么一喊他,陆劫便回过头来,只见到叶出云脸上显得有点失望的表情。
叶出云会觉得失望是因为没看见陆劫脸上有半点失望的意思,本以为沈骁这么一拒绝他的邀请陆劫会忧愁一阵子,想不到这人就像是戴着一张永远微笑的面具。
也罢,不然怎么是陆劫呢。
“怎么了?”
“你就这样让沈骁入了谷么?”叶出云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