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随我冲上前来!”
沈骁朗声下令,一马当先,提枪突来,战马扬蹄而啸,登时拦住对方去路。身后恶人同袍紧随而上,血红色戎装连作一片,阵型远看就似尖刀,横穿入浩气长列之中,不消片刻,便将浩气队伍截了两半。
前头的洛白鸿狠嗤一声,将来惑敌的那位动作困了一刻,便趁机回头往队列后头飞身而去,直在交锋线上,正面对上沈骁,“前排掉头,两边包夹恶人!”
来围攻自己的人渐多了起来,他牵住缰绳,手腕在枪杆发力,锋芒所划出长弧正如火龙乱舞,将一众小卒纷纷杀退,只余洛白鸿一剑清辉与他过招。
“恶人阵型收紧,莫要放跑一个浩气出这南屏山!”
“可恨……!”
攥紧的拳头狠狠锤在沙盘图上,洛白鸿正紧咬着牙关逼自己冷静下来,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心底怒气――浩气每一次与恶人正面交战,必定是血战,原以为此次必定能得手,却实在没料到,沈骁猜到了他这一步棋。
站在一旁的藏剑少年被洛白鸿这一记吓了一跳,心想着恐是事态严重,只得张口劝道,“洛师叔,消消气。”
“顾临一军人马往苍山洱海而去,浩气盟的大军却被拦在南屏山,如此大理山城和千岩关两座据点归恶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洛白鸿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身边的藏剑少年,“霜尽,浩气盟里师傅的旧部,仍旧是不肯来支援么?”
叶霜尽垂下头,失落又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好容易截断恶人后方供应,要是他们也在这,就有足够余力分兵去灭了往下路去的那小东都狼。”郭酹话落,颇为轻蔑地笑了一声,冷嘲热讽着在浩气盟里的那些人去,“这群缩头乌龟真有意思,有本事要争抢沈骁的人头,真打起来却没本事来支援武王城。”
洛白鸿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骂不得郭酹,只好轻叹一句,“罢了,你也少说两句吧。我承认我兵法造诣差沈骁一大截,若是我再厉害些,局面也不至于这样。”
“洛师叔别灰心!”
少年稚嫩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洛白鸿回头,见叶霜尽神色严肃,目光却明亮地很。
“战场千军万马,绝不是只让师叔一人拼命的!霜尽虽然还没什么用处,但我等都愿助师叔一臂之力,誓死共同守卫武王城!”
洛白鸿一怔,恍然间不知是错觉与否,竟是觉得这目光这话音,似曾相识。
清点伤员,编排队列之事罢了,夜色已深,主帐里头独留了他和陆劫两个主将在。
烛火晕开一圈暖光,寂静之间沈骁亦对着帐外的方向沉思,良久,才谨慎开口道,“这次顾临去苍山洱海的事情,只有你、我、顾临本人,和邵横戈四个人知道。顾临在夜间动身,特意避开了浩气能觉察的范围。”
陆劫眉头一皱,自然是明白沈骁的意思,只因他的想法与沈骁一样――顾临动身,浩气立刻出兵去追,若不是沈骁留了个心截断了浩气,只恐顾临那一边就危险了。
这其中蹊跷得很。
“你是说邵横戈?”陆劫开口道。
“我不信是他。他对恶人一片赤心,你我都有目共睹。”沈骁慢慢转身,望着沙盘上所描绘的形势,低声道,“虽只是猜想,也许我们低估了浩气盟的眼线……”
内应,或者,情报高手。沈骁的猜测不无道理,陆劫回想起那日来报粮草被烧的光景,也是相类似的情况。过于精准的时机,实在让人生疑。
正浮起一丝头绪之时,却在突然之间,听得背后传来一阵猛咳的声音,陆劫心头一紧,立刻回身去,惊见沈骁正捂住胸口,沙盘上已然染了他咳出的一滩血来。
“沈骁!”
陆劫喊了他一声,连忙上前去伸手扶住,近看却见沈骁脸色近乎是惨白,额稍青筋凸起,紧闭着眼痛苦万分的模样。手却是紧抓在胸口处,咳血咳得剧烈,几乎整个身子都在晃。
“来人!”陆劫用力去扶稳他,一面朝帐子外头大喊,巡守惊慌纷纷赶来,便听陆劫立刻接了一声,“赶紧把曲兮喊来!”
“是!”
“沈骁!醒醒!”
“君虔。”
沈骁站在那悬崖的对面,轻唤了他一声,“抱歉,我似乎要失约了。”
叶君虔在远处诧异地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我可能连送你回藏剑山庄去都做不到……对不起。”
他听见沈骁再一次道歉,抬起头时,叶君虔眼一花,只见到沈骁满身都是血迹,脚下所处那方山崖,也化成了一堆面目可憎的白骨,他背后的阴霾里突兀地闪现了几百双眼睛,恶灵群聚而来――
“沈……”
叶君虔跃步正想越过那道相隔他们的深渊,却正在他指尖要触及沈骁的那一刻,黑暗汹涌呼啸,一瞬间吞没了沈骁。
“沈骁!”
在呼喊中惊醒坐起身,叶君虔喘着气,脑海仍嗡嗡作响,忽然听得外头笃笃的叩门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除却蛊虫疼痛折磨着意识,方才梦里所见,那恶寒,那惊恐犹在脑海里,心跳仍旧是吊在咽喉。
抬头,见是药童推着裴鬼卿进了屋子,叶君虔才愣愣开口低唤,“先生……”
“方才听见你声音,出了什么事吗?”
裴鬼卿询问着,靠近到叶君虔床沿,示意叶君虔伸出手去给他搭脉。叶君虔便照做,一面摇摇头解释道,“没事,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梦见阿骁了?”
叶君虔点头之际,僵硬又沉重。裴鬼卿诊完叶君虔脉象,确认无大碍之后,只与药童吩咐了些什么,这期间叶君虔一时无话,安静地很,直到药童领命退出了屋子,叶君虔才轻声开了口,似问非问,“先生,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双生蛊除去之后,若不能及时解开噬血蛊,按阿骁的体质,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
“从向景之死那会儿算起,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裴鬼卿无意回避叶君虔的话语,又不忍见叶君虔低落,便耐心相劝,“养饮血虫此事,心急不得。”
叶君虔垂头坐在被褥里,清冷日光渗过窗纸,将那本就算不上精壮的身子晾地更加单薄。那容颜身形皆日渐消瘦,神情憔悴得很,薄唇上更是没什么血色,许是因这饮血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心底寒意与不安,终究摧垮了沉默。
“阿骁他,”叶君虔嗫嚅着唇,像是在与裴鬼卿说话,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上阵时运筹帷幄,纵横疆场,外表看上去强势的很,人情面前,却有些脆弱。”
裴鬼卿在一旁,便静静听叶君虔倾诉。
“他很擅长照顾别人的感受,却鲜少真正顾及自己。”
叶君虔如此呢喃,唇角呼出的热气消散而去,无声叹息被窗外的鸟鸣所掩饰,除了一直望着他的裴鬼卿,这天地间谁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