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终章
金安水独自逃回了寨子，将女儿留给了龙巴照料。
龙巴只懂得照顾幼蛇，面对人类婴孩，他只能在她未长牙时喂食自己的血液，待她长出牙齿，便沿用喂养小蛇的方法——喂食腐肉。自那以后，龙巴再未踏入那片悬挂尸体的树林。
周辞生拧紧了眉头，察觉到一丝异样。那个女孩如今看起来已有十七八岁，即便按十五岁算，龙巴也应有十五年不曾涉足那片树林。可为何寨子里的人，直到此刻才寻来？
答案很快浮现。龙巴守护的蛇蛋破壳了。新生的小蛇成长迅猛，开始自行外出觅食腐肉。正因如此，近期未被消耗的腐肉才得以堆积——小蛇们转而啃食起棺材里那具男性尸骸。
周辞生凝神，再次沉入龙巴的视角。
岁月在洞xue外流转。阿娜雨飞速成长，洞外的果树花开花落，果熟蒂落，循环往复不知多少春秋。周辞生仿佛也旁观了龙巴在山中的岁月，只不过龙巴啖食腐肉，而他（周辞生）品尝的是鲜鱼。
阿娜雨开始跟随小蛇们一同外出寻找腐肉，并总会为留守洞xue的龙巴带回一份。
这一日，他们带回一具气息尚存的、新近死去的尸体。
龙巴觉得那尸身有些熟悉，但刚经历蜕皮的他视线模糊。于是，他吞噬了尸体，也攫取了尸体残存的记忆碎片。
是金安水。
龙巴眯起眼睛，目光在恍惚中聚焦。周辞生亦在无声中凝视着这一切。
原来，金安水回到寨子后，凭借龙巴的鳞片作信物，暗中联络了寨中所有女性。她将真相和盘托出：偷食蛇蛋的是男人，为何承担蛇神怒火的却是女人？男人们生时享乐，死后竟仍要供奉？凭什么？
金安水看得透彻。她和她的女儿，不过是这场活祭的开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无穷尽。每隔七日便需献祭一名女性，寨中何来这许多牺牲？人口拐卖、尸体走私必将随之滋生。世间罪恶，十之八九源于宗教狂热，余下之二三，皆由暴利驱使。
金安水不愧曾为师长，她的口才与煽动力堪称顶尖。
可惜，可叹。寨民们不信。
无人敢信。
若这外乡女人所言属实，那么他们多年虔诚祭祀，奉上的母亲、女儿、姐妹……又算什么？
一场天大的笑话？
愤怒的村民将金安水活活打死。唯有那个小男孩，自始至终立在人群之外，双眼死死钉住那群施暴者。
那是人吗？
不。那是人形的恶鬼。
披着人皮，嚼着人肉。
不是人。
冰冷的蛇腹内，金安水的尸骸迅速消融。那些破碎的记忆——女人压抑的愤怒、寨子昏黄的灯火、挥舞的棍棒、人群外那道冰冷刺骨的小男孩视线——尽数化作了滋养蛇神的养分。唯有那份深入骨髓的悲愤与绝望，如同淬毒的尖刺，沉淀在龙巴冰冷的血液里。
龙巴扭过头，巨大的蛇尾卷起一小块残骨，缓缓递向阿娜雨。
“阿娜雨，她是你妈妈。”龙巴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你才是我妈妈。”阿娜雨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那块骨肉，目光紧锁龙巴。
“不，”龙巴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平静，“她给予你生命，我给予你生活。”祂巨大的头颅微微晃动，“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是我让她回那个寨子的……我本以为他们不会杀她。”
森林里的杀戮，从来只为生存与繁衍。龙巴从未想过，金安水会这样死去。
阿娜雨静静地消化着骨肉，也吞噬着母亲最后的记忆碎片。她站在洞xue的阴影里，身上萦绕着母亲的血气，身体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平日带回猎物时那份平静的邀功感荡然无存。她沉默地凝视龙巴，那双能穿透黑暗的眼眸中，翻涌着困惑、求证，以及某种即将撕裂一切、毁灭性的东西。
洞xue深处，只剩下小蛇啃噬石壁苔藓的沙沙声，与腐肉挥之不去的腥甜气息。
“她……”阿娜雨的声音干涩粗粝，如同锈蚀的刀刃刮过岩石，“她真的是我妈妈？”
答案早已无需言说。金安水记忆中那张饱经风霜、惊恐扭曲却与阿娜雨轮廓相似的脸庞，在龙巴的意识里灼烧。祂只是缓慢而沉重地点下那颗覆盖着新生冷鳞的头颅。
周辞生仿佛听到了阿娜雨脑中那根弦猝然崩裂的脆响。
洞外果树的影子斜长，山风裹挟着草木气息涌入，却丝毫吹不散洞内骤然冻结的寒意。阿娜雨猛地转身背对龙巴，面朝洞口那片刺眼的光亮。她的肩膀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归于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他们杀了我妈妈。”冰冷的陈述，不带一丝疑问。
“他们骗了我妈妈。”阿娜雨的声音极缓、极沉，每个字都像冰棱砸落，目光缓缓移回龙巴身上。
周辞生看到，阿娜雨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暗红的血线蜿蜒流下，悄然滴落尘土。
“他们把我和妈妈送到这里，”阿娜雨的目光扫过洞xue深处蜿蜒游弋的蛇群，语调森然，“我要把他们，和他们的孩子也送来。”
龙巴的竖瞳随之转向石壁深处。祂的子嗣们生长得异乎寻常地快，蛇影在嶙峋的石缝间穿梭，闪烁着饥饿与贪婪的幽光。它们需要食物，大量新鲜的食物。
“你还太小，”龙巴的蛇尾遥遥指向洞外刚抽芽的、繁茂的枝叶，“待到洞口的果子再落三次，我会帮你，阿娜雨。”
“妈妈，”阿娜雨看着龙巴，声音里带着一种决绝的确认，“谢谢你。”
周辞生已然洞悉了一切：棺材内的尸体由小蛇啃噬殆尽，失踪的男孩正是被阿娜雨带走的。
“谢谢你，龙巴。”他开口道。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眩晕攫住了他。待意识清明，他已端坐回山洞之中。
“谢谢你，龙巴。”周辞生再次郑重道谢。
“你身上没有罪恶，闻起来也不像人类，我把真相告诉你，也希望你回到那个村子里告诉那些人，森林不欢迎他们。”龙巴的声音在洞xue中回荡。
周辞生庄重的点了点头，“我会转述的。”随后他想起了任务。
“龙巴，你能告诉我，那些男孩在哪里吗？”周辞生看着龙巴，声音平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