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
罪恶
龙巴在洞xue里守了那对母女好几天,连出去找腐肉都顾不上。
直到第七天傍晚,女人终于悠悠转醒。她刚睁开眼,就撞进龙巴那双灯笼似的金色竖瞳里,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又晕死过去。
一睁眼,看到龙巴灯笼大小的蛇眼,差点又晕过去。
幸好,龙巴还能勉强说人话。“别……怕……”它低沉的声音有些磕绊,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你身上……没有……那些吃掉我孩子的人……的气味。我是神……不伤活物。”可这巨大蟒蛇开口的景象实在太过骇人,女人眼一翻,还是彻底晕厥了。
巴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巨大的头颅,尾巴尖卷起一点清水,笨拙地淋在她脸上。女人再次醒来,这次她死死咬着下唇,强撑着没再晕倒。
“寨子里……都说山里有蛇神……”她声音抖得厉害,“我一直……以为……是吓唬人的鬼话。”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龙巴凑近了些,冰冷的鼻息拂过女人脸颊,“我的……礼物呢?去哪了?”
“‘礼物’?”女人一脸迷惑。
“每隔七天……那些偷走我孩子、还……吃掉他们的人……会送来一具尸体。”龙巴的语调平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这是……他们赔给我的……礼物。”
“这……这不是他们献给你的祭品吗?”女人声音微弱,“求你……保佑寨子来年风调雨顺……”龙巴巨大的头颅困惑地晃了晃,鳞片摩擦发出沙沙轻响:“他们……吃掉了我的孩子……怎么会觉得……送上几具尸体……就能让我……保护他们?”周辞生能听出来,龙巴的话里带着异常的纯粹。
女人沉默了很久很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我就是他们这次……送来的‘礼物’。”
“不,不行。”龙巴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规则感,“你不能算。你没伤害过我的孩子……你不属于这片山的循环……我不能吃你的尸体。”祂说得很认真,像是在阐述天地间最基础的法则,“这是……规则。”
“什么规则?”女人追问。
“山林的规则,大地的规则。”
龙巴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地底深处的回响,“你想听……龙巴讲给你听……”
龙巴的力量,源于脚下这片沉默的大地。大地生养野草,野草喂饱牛羊,牛羊再成为虎豹的血肉。
当虎豹死去,它们的残躯最终归于尘土,再次滋养大地。龙巴吞噬尸体,便是在履行这供养的循环,维系着大地的吐纳。
但山脚下那个寨子里的人,是例外。
他们开垦自己的田地,圈养自己的牛羊,驯服自己的狼狗……他们是闯入者,自成一体,本不在龙巴守护的循环之内。
可他们,偷走了龙巴藏在岩缝深处的蛋,砸开蛋壳,吞吃了那些还未睁开眼的幼蛇。
龙巴的怒火席卷了半个寨子。它吞掉了那些被倒塌屋舍砸死的牲畜和人。从那以后,龙巴就常在寨子附近的山林里,“捡到”尸体。
偶尔遇到寨民,那些人只会惊恐地跪地求饶。龙巴在那里享用尸体,于是,这些寨民也被它纳入了大地的供养循环——一个由它单方面裁定、带着愤怒与补偿意味的新规则。
故事讲完,龙巴低下头,灯笼般的巨眼凝视着女人:“我是蛇神,龙巴。告诉我你的名字。作为救下你和你孩子的回报……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我叫金安水,”女人喘息着,艰难地说,“是……一个的支教老师。”
“‘支教老师’?”龙巴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困惑。“就是……教书先生。”金安水解释道。
“他们竟敢把知识的传播者送到这里来?”龙巴的语气里罕见地透出一丝类似惊诧的情绪,甚至有些不赞同的意味,“你是博学的先生……那么,告诉我,”它长久以来的疑惑再次浮现,清晰而沉重,“为什么他们送来的‘礼物’,永远只有女人的尸体?男人的……我从未见过。”
金安水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风中叹息:“……我不知道……我是被他们抢来的……被关在那间屋子两年……这是我……第一次出来……”
金安水的声音消散在洞xue的寂静里,只剩下龙巴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她怀中婴儿细微的抽噎。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草药苦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腐气。
龙巴巨大的头颅纹丝未动,那对金色的竖瞳却骤然收缩,如同黑暗中点燃了两簇幽冷的火焰。它似乎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信息。“被……抢来?”它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岩石摩擦,“像……猎物一样?”
金安水闭着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散乱的发丝。她只是微微点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将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关在……房子里?”龙巴继续追问,它的困惑更深了,带着一种非人的、难以理解人类行为的茫然,“为什么……要把会说话的、能教知识的……人关起来?”
龙巴不能理解什么叫抢来的,在祂看来,传播知识的学者应该被尊重。
金安水无法回答,或者说,她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沉重的答案。她所经历的恐怖,并非山林猛兽的撕咬,而是来自同类的、披着“习俗”外衣的、系统性的残忍。这种残忍,比龙巴的尖牙更让龙巴感到陌生和……不适。
龙巴缓缓直起一部分身躯,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角落里的母女。它的信子快速吞吐了几下,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更复杂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血腥或恐惧,而是绝望、屈辱、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这种气息,它只在濒死的、被陷阱困了许久的野兽身上嗅到过。
这份混杂着困惑与被亵渎的愤怒,如同冰冷的电流,也刺透了附身于龙巴躯壳深处的周辞生。
支教老师——远赴边陲,心怀热忱,最终却沦为山寨囚徒,被强迫生子。
何等荒诞的人间地狱。
“那你和你的孩子……”龙巴俯视着蜷缩在阴影里的金安水,巨大的竖瞳里翻腾着原始的不解,“这次为何被送来?以前……他们只送尸体。龙巴以为……他们懂得规矩……不伤活物。”
金安水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寨子里……已经没有能‘死掉’的女人了。”
“……什么?”龙巴的头颅猛地压下,冰冷的鼻息几乎贴上金安水的皮肤,带着浓重的草药和泥土气味,“那些‘礼物’……不是……自己死的?”
在它遵循的山林法则里,死亡如同落叶般自然。可在山下那个所谓的族群中,定向的死亡竟成了冰冷的“供给”。
“人能活很久……七十年,八十年……死亡不会常来敲门。”她声音微弱,带着一种沉痛的麻木。
“可过去的‘礼物’……”龙巴回忆着,“都是很老的女人,脸上布满沟壑。”它曾以为那是生命自然的终点。
“在这里……年老的女人……是‘没用’的。”金安水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清晰地切开血淋淋的现实,“所以……才被送来。”
“龙巴……”巨蛇的身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绷紧,坚硬的鳞片相互撞击,发出沉闷的“咔嗒”声,仿佛岩石在呻吟,“……被骗了。”这几个字从它喉咙里挤出,带着被愚弄的钝痛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怒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困惑和被冒犯的情绪在龙巴冰冷的血液里涌动。
洞xue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金安水将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要嵌进岩石里。龙巴如同一座被雷击中的黑色山岩,凝固不动,唯有金色的瞳孔在幽暗中急剧收缩又**,酝酿着无声的风暴。连她怀中的婴儿也屏住了细弱的呼吸,睁着乌黑懵懂的眼,望向那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巨大阴影。
“龙巴想请你帮忙,金安水。”龙巴突然开口说道。
“我……?”金安水看着龙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