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
里面冯慧仍旧挣扎着要出来,外面张俭恸哭着跪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散在两边,滑落在皑皑雪地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古人诚不欺我!
谢同君呆呆的站在雪地里头,看着面前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她发了狂的跑到张俭身边,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看到张俭眼神涣散,心里一个咯噔,大声喊道:“大姐!大姐!”
张俭呆呆的看着门里,忽生一种生无可恋之感,她突然一把把谢同君推开,任由自己滑坐在地上,超门内嘶声道:“冯寻!你这负心汉……当日娶我时是怎么说的?我是怎么瞎了眼才嫁给你……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呀……”
她又哭又笑,怨毒的盯着冯寻,幽冷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看到心里去:“你如今半点情谊不讲便要逐我出门……他日休怪我罔顾夫妻情谊!”
“你这疯妇到底在说什么?”冯寻心里一怵,不由自主的后退后退一步。瞥见旁边的谢同君,尴尬的笑了笑:“弟妹……张夫人,这是我冯家的休书,既然张氏不肯要,你便替她收着吧……”
他从门里抛出一卷竹简,看着跪在地上似疯似魔的张俭,忽然心有不忍,喃喃道:“关门吧……”又硬下心肠,猛的提高了声音,对身后奴仆高喝道:“关门!”
“他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要我了?”看着面前的大门轰然关上,张俭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猛的扑了上去,愣是将仅剩一条缝的大门扑开,奋力扑到冯寻身上,抓住他的头发就是啪啪两个巴掌,打的冯寻嘴角流血。
“来人!来人……还不把这疯子扔出去!”冯寻吓了一挑,心头那点儿愧疚如烟般飘散,他一把将张俭推开,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踩:“你这疯子……啊!你干什么?”
他惨叫一声,看着谢同君冷漠的脸色,气势顿时去了一半,低声劝道:“谢姑娘,想你谢家也是一方豪族,何必把自己拖下水去?”
谢同君脸色一变,冷哼道:“我倒想劝姐夫一句,乱世出英豪,姐夫他日千万莫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她猛地一撒手,将冯寻扔到地上,拖着张俭往外走。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这狐媚子!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张俭嘶声叫着,不管不顾的伸出长长的指甲往她脸上挠。
谢同君把她拖到大门口,一把捏住她胳膊,恶狠狠地看着她,低声道:“你可知冯家为何弃你?”
被她阴冷的神色所震慑,张俭猛地瑟缩了下,呆呆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你这狐媚子勾引他的!我杀了你!”
她疯了似的,站起身就要往谢同君身上扑,十指伸的长长的,有几根指甲已经断了。
“你冷静一点!”谢同君忍无可忍,“啪”的打了她一巴掌,看她镇静下来了,才颓然道:“张淮在封妻谋反,朝廷……”
“谋反?谋反!你骗我!你骗……”她突然嘶声尖叫,声音尖利而诡异。
“你住嘴!”谢同君猛地掐住她肩膀,心里的恐惧和怨愤顷刻间爆发出来,她狠狠的扇了张俭两个巴掌,厉声道:“你住嘴!你要把人都引出来,让此事人尽皆知么?”
看到她安静下来了,她捡起地上的几个包袱,颓然道:“你先自己回董家吧!张偕在家里等你……”
“那你去哪里?你是不是想跑?”张俭回过神来,脸上泪痕未干,呆呆的看着她。
“你想活着出长平就快些去董家吧!”谢同君真想撒手不管她了,可张俭死死揪住她的胳膊,不停地问她要去哪儿,她深呼吸了好几次,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如果朝廷收到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吗?我、你、张偕、张绣,我们都得死!悬尸城墙!鞭尸挞骨!威慑天下!你懂不懂?”
一通吼完,再顾不得张俭什么反应,推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终究狠不下心来丢她在路边,悉心嘱咐道:“我要去找张绣,你先快些去董家吧!”
看到张俭呆呆的往董家的方向走去,谢同君这才抹了把早就冻的毫无知觉的脸,飞快地跑向黉学宿舍。从窗外看去,张绣闭着眼睛在床榻上翻来翻去,谢同君敲了敲门,对着门边的那个学生道:“劳烦先生,我找张绣。”
那学生应了声,推了推紧闭着眼睛的张绣,谢同君焦急地在外等着,看到他出来了,拉着他就走:“你知不知道徐贤住哪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张绣本就心神不宁,这会看见她,更觉得心头大骇,脸色瞬间变了。
“张淮谋反,张俭被夫家休弃。”谢同君言简意赅,张绣的脸刹那间血色褪尽,顾不得多说什么,扯着她袖子就往前跑。好容易跑到徐贤家门口,徐贤却不在家,两人只好先回董家。这一路上,张绣一句话都没说,谢同君也是心力交瘁,说不出话来。
到了屋里,张偕垂眸半靠在床榻上,张俭正跪坐在席上嘤嘤哭泣,徐贤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他们两人进来,张俭擦了擦眼泪,只低低的哽咽着。
“同君,待会儿你就驾着马车,带着大姐和绕梁先回长留去。”沉默半晌,张偕率先开口。
谢同君愣了一下:“我先走?那你们怎么办?”
“刺客风声还没过去,一起走目标太大,你们回来途中,讨伐赤炎军的檄文已经张贴,所以我们也会尽快出发……”
“可是你的伤怎么办?”
“别无他法……”张偕看着她,想起兄长一意孤行而将众人置于险境的做法,终于从心底生出一抹滞涩的哀意,苦笑了下:“非生即死,别无他法。”
那张向来俊秀儒雅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脸上的悲伤连掩都掩不住,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一时间默默无语,只觉得胸口钝钝的痛――这是张淮给他的祸患,他明知他在长平念书,却不顾兄弟之情,一意孤行甚至大张旗鼓的起兵造反。
半晌后,她最终还是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在张偕的殷切注目下上了马车,拿着马鞭,看着车下的三人。
这一路长途漫漫,加之她根本不会驾车,本来张偕还准备让徐贤同她们三人一起回去,但谢同君死活没同意。她们不过妇孺,朝廷必定不会多加怀疑。可他伤的太重了,如果路上无人照料,单靠他和张绣两人,也许连长平都出不去,到时候她怎么敢独自回家,面对张家众人?
“保重。”徐贤一向笑得没心没肺的脸上也头一次没了笑意,只扯着嘴角朝她招了招手。
“恩。”谢同君怔了怔,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偕站在一旁,被夏许扶着,苍白的脸色在雪地里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他的眼里满是歉意和愧疚,以及一丝微不可见的怜意。
“同君,保重,一定要平安到家。”那双眸里满是温柔,像以往一样,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谢同君动了动嘴角,强笑:“你也早些回来,要是再敢吓我,我就拿着和离书在家等你。”
“我晓得了。”他微微一笑,灿若春花,借着夏许的支撑,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了一步,冰凉的手指抓住她的手,紧紧一握,然后猛的松开,轻轻拍了下马腹。
他力道很轻,那马儿也还算温顺,只NN往前跑了几步,便懒洋洋的慢慢往前走,速度慢如蜗牛。谢同君本来就没驾过马车,即便拿着马鞭也觉得手足无措,狠狠心抽了马儿一鞭子,不知道是不是力道太重,那匹马撒欢似的,猛地往前撒腿狂奔,险些将她从车辕上摔下来。
好在城内道路笔直,那马儿虽然胡乱发疯,却好歹沿着街道在往前跑,到了城门口,守门小卒看见只是三个女子,只象征性地问了一下,谢同君胡乱扯谎说是她娘带着姐妹两个回娘家省亲,那小卒也没为难,挥挥手便放他们走了。
这一路上可谓充满波折,一出城门,面对苍茫辽阔的广袤大地,心里无端觉得荒凉,竟有种无处归依的凄凉感。听着车内传来的张俭的嘤嘤哭声,回头看看洞开的城门和城门口倏然增加的守卫,谢同君轻叱一声,挥鞭赶马往前。
他们初来长平时,张偕跟张绣轮流赶马车,尚且花了三个月才抵达长平城内,这次回去,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能走走停停,跟路人打听方向。
最困难的是,天气本就十分寒冷,这几日大雪不断,道路根本没多大的辨识度,再加上不会驾车,有很多时候,原本走出来的方向会无端消失,完全迷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张俭本就心神俱伤,颠簸四五日之后,她不幸染上风寒,整日躺在马车内说胡话,时哭时笑,高烧不退,谢同君原本一双纤细干净的手被缰绳磨的伤痕累累,手背上生了冻疮,握着缰绳时还会瑟瑟发抖。
绕梁心疼她,扯了裙子包住她的双手,可即便如此,冷风一吹,手上的疼痛仍是锥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