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人鬼(中)
第七十五章·人鬼(中)
温厌春打眼看去,来人身长背厚,相貌堂堂,约莫有四十余岁年纪,穿着一件绀青武服,外披黑色裘衣,众杀手未敢直视,显见地位尊贵,只这么一坐,简陋之所顿时蓬荜生辉,再听他自报姓名,乃是般若堂左护法杨破军。
般若堂素以堂主为尊,下设三大长老、左右护法,以及七杀掌印使,现今尹厉凶多吉少,满门上下,谁都觊觎大位,得亏教主夫人谢如英早已继任长老,兼理堂主职务,否则压不住他们,但看杨破军鬼鬼祟祟,分明有自己的打算。
思及此,温厌春打起精神,只听单崇阴阳怪气地道:“杨护法是何等人物,区区岂敢怪罪?这也罢了,咱们无冤无仇,尊驾何故指使部下跟我为难?”
金兰使者行走在外,查究隐事,不免遭遇困厄,好在十方塔与各大门派有约,到了紧要关头,只消亮明身份,多半是过得去的,杨破军竟自不守规矩,私下派人去兜截单崇,怕是他一出县城,便给杀手们盯上,软硬兼施地请到这里。
“事出非常,未及言明,单兄弟莫恼。”杨破军听言,毫无惭怍之色,“本门变生不测,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十方塔作为江湖监察司,唯恐闹下去会不可收拾,是以发布悬赏,着金兰使者暗中相助我等,这一番好意,我代堂主承情了。”说着提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大碗,再敬单崇,接着道:“探子今早来报,单兄弟昨夜潜入红袖斋,找到皎娘,险些杀了她,是也不是?”
单崇听他语气,反问道:“我为你们排忧解难,早日息事宁人,难道不好?”
这也是温厌春觉得古怪之处,她屏气静听,但见杨破军微微一笑,道:“你真要有此想法,就不该瞒下线索,甚而弄虚作假,给你的同僚使绊子。”
单崇道:“重赏当头,争先恐后,我这样做不过是人之常情。”
“是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了我也会如此。”杨破军话锋陡转,“可惜了,此乃本门之内务,并不希望十方塔插手,放出的情报有限,且是半真半假,外人连目标是男是女、怎生模样也不知道,你却能抢先一步,所寻无误。”
此言端的耐人寻味,温厌春望向单崇,只见他横眉竖目,似在憋火,道:“我平素惯行追缉之事,一时情急,私自窥测般若堂的耳目,多有得罪。”
过了良久,单崇端起酒碗,满饮而尽,杨破军哈哈大笑,却又道:“好说,你既然对般若堂的动向了如指掌,怎不知此事由我主理,明令本门徒众慎用死手,尽量抓活的?单兄弟,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急火燎的要灭口啊!”
闻言,单崇悚然而惊,猛地摔了酒碗,未及开口,两个杀手已从斜里扑出,寒光乍现,一左一右,欲卸他手臂,温厌春见势头不对,子午消魂锋落入掌中,要待发出,却听杨破军拍案喝道:“我与单兄弟说话,岂有你们的事,快退下!”
这些杀手皆为他的心腹,自当唯命是听,话音方落,便已遁形,温厌春窥得影迹,暗暗盘算,等下若有意外,如何攻其不备,再看单崇时,他脸色铁青,却已忍住火性,道:“我奉了十方塔之令,纵然急功近利,也没甚么阴私,‘灭口’二字从何说起?莫非在杨护法的眼里,金兰使者是能轻易给谁收买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兰使者毕竟不是木心石腹,只要拿准要害,有何不可呢?”不待单崇反驳,杨破军又板起脸来,“令祖当年潜入大内,刺杀燕武帝,舍生取义,却叫妻儿老小受累,是本门祖师网开一面,保下你们这支血脉,数十年间,令尊、令堂都为般若堂效力,而今你有了出息,便要忘本负义?”
说到最后,他的声气已重,单崇如遭雷击,身子一晃,跌回凳上。
乱世间,温厌春一字不落地听着,眉头紧皱,她早就猜到单崇有所暗昧,没承想他与般若堂还有这层渊源,但金兰使者埋没前尘,只要他咬定牙关,也不必顾虑,怕的是这厮首鼠两端,私下和外人不清不白,做了甚么违规的勾当。
果不其然,单崇缓了口气,辩说父母逝世已久,又为十方塔用命数年,心中只有公事,既知皎娘躲入红袖斋,自当应机立断,她一死,问题便迎刃而解。
顿了下,他握紧双拳,沉声道:“莫非这个叛徒还藏着甚么后手?”
温厌春想起皎娘说的采补之事,此女刁滑,所言不可尽信,但如这等阴私,她是不敢胡扯的,当下聚精会神,只见杨破军微一沉吟,道:“皎娘在堂中的地位甚是特殊,算作尹堂主的怀刃,不能不用,不得不防……”
武人修炼内功,稍一不慎便致自伤,何况是《黄泉真经》这般精深的心法,尹厉即便做了准备,也没有十分把握,故在闭关前写下密信,交由亲信保管,一旦出事,立时发出,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杨破军察觉蹊跷,将信截在手里。
月前,龙神帮生变,威风扫地,牵扯甚广,不知让多少人看了笑话,般若堂还待落井下石,未料这桩祸事与尹厉有关,如若败露,他势必身败名裂,连累般若堂体面扫地,而皎娘对此如指诸掌,平时也还罢了,尹厉要死,决不留她活命。
“信不止一封,而且没写上款,我查了几日,只知对方是个金兰使者,所以暗使手脚,放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又让皎娘利用尹堂主的私产,不时暴露行踪……”杨破军脸有得色,凝视着单崇,“这一来,最先找到她的,定是收信之人!”
刹那间,单崇浑身发僵,顿口无言,暗处的温厌春亦在心中打了个突,杨破军这话不啻承认他与皎娘私相勾结,究竟是有恃无恐,抑或另有计谋?
单崇回过神,愤然道:“好啊,你串通叛徒谋害尹堂主,该当——”
“尹堂主已将神功练到第五层,我可不敢造次。”杨破军打断他的话头,满脸讥讽,“他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真为天道好还,祸因恶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