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取舍(中)
第六十九章·取舍(中)
此人练得猴儿功,身材亦如猿猴一般瘦长,脸色发青,下颌微尖,纵然xue道被制,也不畏怯,甚而瞋目裂眦,杀气腾腾,若非不知死活,便是有恃无恐。
温厌春觉出几分熟悉,偏又想不起来,低声道:“什么根脚?”
金兰令无可作假,人却有顶替之嫌,当年两军交战,密谍横行,诡变多端,李代桃僵的乱子出了几回,亲历者无不心有余悸,而今风云变幻,更应审慎,好在金兰使者行走在外,大多人素未谋面。
除了信物,还有暗号密文可证身份,相熟的据点也会留个底案,只消探出名状,回头向宝兴州去个信儿,不难查验。
师无恙会意,饮过热茶,稍解疲乏,翻过那块令牌,背面刻的是【申廿四】。
见状,温厌春一怔,仔细察看黑衣男子的面貌,实无印象。只不过她资历浅,又为洪士钊所误,之后领差出山。即便是风波楼的同僚,也没几个相熟。
她面露难色,黑衣男子反是气恼,两眼喷火,恨不能破口大骂,却听师无恙轻咳一声,吁道:
“你不认得他?哎呀,我是鸿雁阁的人,更不知这位老兄的底细,先时他毒发而倒,昏迷不醒,我没敢耽搁,权且带走,这下可麻烦了。”
温厌春不由侧目,心想这厮若没入塔,往戏班里一钻,怎么也是个角儿。
然而,当着外人的面,她不会给师无恙拆台,心念急转,顺势说道:“有甚么难的?事出意外,便有误会,大不了赔礼道歉,反之——”
凶光乍现,黑衣男子毛发悚立,又看师无恙站起身来,施施然走近,拉长声道:
“不错,我差点忘了,容斋主原为‘十君子’之一,于十方塔有天大恩。哪怕伏道君不在,渊源犹存,金兰使者莫敢造次,平白无故的,他作甚鬼祟?”
温厌春暗笑,故作冷脸,道:“你将他xue道解开,问上一番,要是同道中人,甚么都好说,倘或摆不出个子丑寅卯,卸了筋骨,再作发落,谁也没得二话!”
黑衣男子虽已受制,心下却老大不以为然,岂知这俩人一唱一和,委的狼狈为奸。
顿时发急,只待喉关松解,强压火性,嘶声道:“住手!我肯说了!”
他姓单名崇,入塔四年,隶属风波楼,去岁升为中品,有个熟人在鸿雁阁,曾与师无恙共事,闲来聊作谈资,因而知晓其手段。
前次演武堂大比,风波楼之主孟玄知亲临考校,众人莫不抖擞,争为佼佼者,以博青眼,单崇也不例外,岂知场上生变,温厌春斗杀洪士钊,出尽风头,余者不免黯然无光。
当日之事,历历在目,又且祸出萧墙,好说不好听,诸位管事下令缄口。
若非亲眼所见,无从听闻详情,而况两人在墙下交手,温厌春外强中干,走不过二三十招,对方尚有余裕,却又束手束脚,白吃一个亏,料是认出她来。
温厌春正自思忖,信了这番话,但看单崇怏怏不平,不由颦眉。
大比已过月余,便有闲言碎语,亦当背时,这人既非洪士钊之故旧,又跟她无冤无仇,何至于怏怏不平?只能是气量狭窄,恐为善妒之徒,该当留心。
师无恙心细,看人眉眼,便知端倪,当即面露赧然,为单崇解xue,道:
“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得罪得很,却不知单兄何故到此?”
好个变脸如翻书,直教人瞠目结舌。
单崇一愣,旋即甩开他的手,轻巧地跃至后侧,冷笑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俩当我是三岁小儿?绣雪城又不是甚么胜地,若非上头有令,悬赏催急,一窝子老弱妇孺,谁也不稀罕她们!”
这话端的刻薄,温厌春怫然不悦,却也听出了眉目,猛地一扬手,寒芒疾闪直扑单崇,骇得他扭身急避,堪堪避过那物什,要待叱骂,喉头忽又哽住。
云开雾散,艳阳透窗,钉在墙上的柳叶刀映着日光,亮晃晃叫人眼花,单崇认得出来,这是般若堂的子午消魂锋,不知怎地落入了温厌春之手,复又忆起夜间行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鬼都不信巧合一说,此二人阴险,定是有备而来。
霎时,他汗出浃背,加之蛇毒未解,手足麻痹,忽闻师无恙发笑,直刺心底。
“重赏必勇,其事可成,由来是这个理。”师无恙坐了回去,擡手斟茶,“打从尹堂主遇刺,般若堂动荡不安,头目们各怀鬼胎,搅得人心惶惶,长此以往,必有大祸,故着金兰使者介入此事,尽快捉住刺客,叫他们消停些,却不想……”
先前在宝兴州的医馆里,温厌春已从他口里听说了此事,到得绣雪城外,子午消魂锋显露了般若堂杀手的行踪,及上碎玉山,目见单崇潜入,欲行不轨,线索至此串联,若没料错,行刺尹堂主之人向东逃窜,现已匿入红袖斋。
然而,容舜华久经江湖,能为了得,即使怜悯弱小,岂会不知轻重?
她百思莫解,疑心内里有些迷误,问道:“此事不容轻忽,如何证实?”
“红袖斋是谁的地方,老子比你清楚,一路追来,行藏明晰,好容易抢得先手,没承想……”单崇气愤难当,“你们不信,大可甩袖而去,莫要碍着我!”
双方暗斗一场,已然交恶,端看此人的神色,所言不似有假。
温厌春心中凛然,望向师无恙,到得此时,势要找容舜华问个明白。
单崇说了半晌,胸闷气短,摇摇欲倒,见这两人还在眉来眼去,只当他们存心作难,又恨又怕,啐道:“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们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音甫落,一只茶盏横空飞来,他探手接住,茶水微红,惊疑不定地看去。
“好歹是同僚,既已说开,哪能伤你性命?解药就在水里,喝了吧。”
师无恙笑的和善,眼神却阴鸷,有如毒蛇,单崇打了个冷颤,迟迟不敢饮用。
直到温厌春抚上长剑,似欲动手,他才回神过来,一咬牙,喝下茶水,越窗而走。
此人身法奇快,向屋顶一纵,转瞬不见,温厌春没追,只道:“他得罪你了?”
师无恙拈起小青,放在手里盘玩,淡淡道:“绊脚的石头,我一向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