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进退(上)
第六十八章·进退(上)
这棵老松高逾十丈,粗若水缸,枝叶扶疏,少不的百年寿数,莫说两个人,便有七、八条大汉藏身在上,也是绰绰有余,加之夜色深浓,乌灯黑火,来者举目张望,倾耳细听,悄悄冥冥地绕过此处,打侧边摸向红袖斋。
温厌春定睛瞧去,那人穿着夜行衣,脸戴面具,头发拿黑巾裹住,真个点水不漏,单看身形,该是个成年男子,然其步态诡异,走跳不定,忽快忽慢,恍如嬉闹小童,又似山中猿猴,数十丈途程顷刻即至,端的矫捷。
肩上微微一沉,师无恙附在她耳畔,轻声道:“猴儿功,好多年没见着了。”
此功法源于散乐杂技之猴戏,本是街头艺人耍弄的把式,后来融入武道,从童子开始修行,柔筋软骨,下得十几年苦功,外动内静,刚柔并济,才算出师了。
前朝末年,燕武帝荒淫无道,行事多暴虐,有义士伪作杂耍伶人,入宫表演猴戏,于百尺竿头倒挂金钩,发箭刺君,一击毙命,而后遁去无踪,及燕顺帝登基,下令诛杀城中散乐,血溅闹市,哀声不绝,此人方才现身,为救无辜性命,引颈受戮,被刀斧手大卸八块,弃尸示众,之后再无猴儿功的传闻。温厌春听过这个故事,不想有缘得见,却是在这个地方。眼看那道人影行远,她擡手往前一指,师无恙会意,探臂攀住高枝儿,借力跃出,掠至五丈外,复又挪来移去,宛若蛇虫疾走,在道旁寻了块大青石,藏形匿影,凝目注视。
黑衣男子虽具奇功,耳力却不比师无恙来得灵光,途中几次回头,均未察觉异样,三两下到得庄前,绕至西边,墙根处有人蹲伏,正是那名哑巴村妇。
她说不得话,但有一对好招子,见得阴影轻晃,立即矮身滚地,堪堪避开黑衣男子的偷袭,一惊过后,纵步上墙,左右手齐出,打出两把飞蝗石,抢得片刻工夫,振铃欲响,怎奈此人身法奇快,飞蝗石才将破空,他已欺近,五指扣住铜铃,使之不得作声,又即翻身急转,村妇未及招架,脑后便挨了一脚。
颅脑乃人之要害。温厌春双眉一竖,要待起身,肩膀却给人牢牢按住。
“他没下杀手。”师无恙小声道,“冲着红袖斋来的,不知是甚么根底。”
果不其然,村妇受了这一下,顿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有心向里边示警,铜铃已给黑衣男子劈手夺去,他折腰向下,猴儿似的翻了个筋斗,让过迎面两抓,飞起脚尖,踢到她胸口,几乎叫人闭了气,身子摇晃,栽倒在地。
见状,黑衣男子屈膝一蹲,弹身跃起,轻悠悠翻过高墙。
温厌春疾步赶到,俯身去探村妇的脉搏,晓得她性命无虞,轻轻地吐了口气,擡头望向丈高的墙壁——猴儿功当真了得,院墙是麻石浇铸铁水打磨而成,非但坚硬,而且光滑,常人莫说翻越,连攀爬也不成,那人居然如履平地。
师无恙知她内伤沉重,提不上几口真气,便道:“你在此稍待,我跟去看看。”
事发突然,当下也没有别的路子,温厌春点头应了,又道:“你提防些。”
闻言,师无恙会心一笑,后退两步,足下发劲,好似落叶凭风起,在墙壁上连蹬三下,不声不响地掠上墙头,回身与她打个手势,低头一纵,眨眼便无踪影。
温厌春抚上墙壁,冷冰冰的,甚是光溜,也不知用了多少石料,里面声响小些,实难泄出,她不由想道:“这山上陷阱四伏,还有迷阵和暗道,外人怎能悄没声儿地摸过来?有心算无心,那厮认得路,未必不清楚此间布置,倘或出了事,师无恙纵然厉害,也要吃暗亏,我枉然在这儿,倘或伤及妇幼,更是有口难分。”
一念及此,腹热心煎,温厌春强压着火性,低头看向村妇,虽不想打草惊蛇,但两害从轻,若是过了半个时辰还没动静,便将这人唤醒,到前边儿拍门去。
拿定了主意,她沉住气,没有挪动村妇,侧身隐入暗角,专注听声儿,默默计数时刻,约莫两盏茶之后,寂寂悄悄的庄子陡生异响,先是机括连动,紧接着劲风齐发,惊呼声四起,好一阵喧哗,浑如利剑出鞘,刺破宁静长夜。
不多时,黑影闪至这方墙上,打落几支飞箭,余光向下一扫,见村妇冥然昏倒,心神稍定,仓促间未及细想,听得脚步声迫近,纵身扑出,将要落地,却听铮鸣乍起,打横里青影一闪,不待他回头,直刺背后空门!
这一剑蓄势而发,有如猛鸷,黑衣男子大惊,亏得他筋骨柔韧,猛地向后仰去,不料温厌春抢步近前,借秋风之势,自下而上的斩其腰际,同时出腿横扫,对方再要移形,已是不能,只得弓步半转,于毫厘间避过寒芒。
“砰”的一声,有甚么东西给剑锋带了出来,温厌春眼疾手快,即使气短,也不露破绽,振臂又出三剑,黑衣男子怎知她是个纸老虎?见得其势汹汹,他狼狈躲开,未敢还击,恨恨地看过来,转头奔入桂林,几个起落就消失了。
温厌春只觉他那一眼甚为古怪,好似认得自己,正欲拔足,体内陡出灼痛,好容易撑住身形,忍了又忍,喉头生甜,吐出一口鲜血,再要追赶,已然不及。
她呼吸急促,胸口闷堵,如遭巨石压住,自知脏腑已伤,只得暗运内息,收剑定气,随即拭去唇边血迹,垂目打量手中的物什,脸色骤变——
半掌来长,兰花吐蕊,赫然是一块白银打造的金兰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