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燕高楼
出门逛街刚回来的霏霜听着他这一声长叹,笑道:“本来市面上真迹就不多,可遇而不可求,郝叔看开些。”
小虎抿口茶,说出自己的见解:“我听闻有个组织以仿字为生,他们时常将真迹买断藏起,而后以假书流行于世。久而久之,人们便不见真迹但见假书,也就分不清真假了。”
霏霜吃了一惊。这个道理下山前师父刚和自己讲过,他竟能与师父想得一般深刻,实在不得不叫人对他肃然起敬。
郝掌柜可不信这个,只觉得也许是触什么霉头的缘故,筹谋着烧香拜神的事情去了。
小虎还在认真地鉴着字,连带着把郝掌柜许多存货都验了个遍。原先那些被他当成真迹藏起来宝贝只余下极少的是真品。
霏霜见他好几天起早贪黑地做事,心里欣慰,每逢上街回来不忘给他买些好吃的,他每次都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
只是吃的时候,依旧没把视线从字帖上挪开。手中的朱笔毫不停歇,不断往伪作上做着记号。
霏霜打趣道:“你很讨厌伪字吗?”
少年头也不抬:“不是,我只想早点做完早点离开。你什么时候走?”
霏霜往嘴里丢一块锅巴:“你再帮他多看几天呗,我还想多玩几天再回去呢。”
她难得下山,不玩个痛快怎么能够轻易回去。
然而师门的“催命符”来了。
信笺不长,仅有几十余字,尽是祝好问安之语。
如果只能看出这表面的东西,恐怕便当不得谈燕楼的入室弟子了。这信乃用“藏字法”写成,明着只能看到一套阳字,内里又藏着另一套阴字。霏霜把信拿在手中,对着阳光一比较,马上便发现有几字并非以同种墨汁写就。将异样的字眼和部首拎出,依着顺序组合起来便是两字:
速归!
这两字是师父的字迹。
两字态势凌厉,棱角分明,从中能看出书者当时着急的心情。
师父怎么会这般焦急。
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从半吊轩的榭台往东望去,能见着紫金山浓雾里高耸的谈燕楼,它看来稳如泰山,完全不像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样子。
担忧的心情还是写到了她的脸上。
小虎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幽幽地凑近她耳边来一句:“你别太慌,这字不像你师父的。”
霏霜给他吓了一跳,拍拍胸口,摆出长辈的口吻教训道:“什么你啊你啊的,我比你大,该喊我一声姐姐才是。”
少年歪着头,闭起嘴巴不说话。
“你进了谈燕楼,还不是叫我师姐?”
“我就去看看,进不进可不由你。”
“你这么大口气到了山上是要吃亏的。”
“我吃的亏也没少了去。”
跟这个倔强而骄傲的少年真是沟通困难,霏霜深深吸了口气,决定直奔主题:“你怎么看出这不是我师父的字?”
“那天你给的寿宴请帖不就是他的字么?门口的招幌也是他写的吧?”
霏霜点头称是。然而请帖当中并无“半吊”二字,他能将两者串联起来,说明他已基本摸清了师父的笔法笔路。这样的本事,便是自己也没有。
“这封信的阴字不像他写的。”
“哪里不像了。”
“我还说不上来,一半一半吧。”
哪怕只是可能,霏霜也得回去,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家。
不过她可不敢带上小虎,山上吉凶未卜,实在不该把旁人送入险境。
于是趁着个天还没亮的早晨,在他房门外留了张字条匆匆离去。
马车在山路上疾疾奔驰,石世龙御马吆喝的声音响彻山谷。
霏霜在车子里闭目养神,山间的阳光透过帘子在她眼前晃动。
晃着晃着睡不着了,索性伸个懒腰把眼睛睁开来,待得把遮挡阳光的手掌一撤,车里竟多了一人。小虎无声无息地不知何时上了车里,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
“你,你怎么在这?”霏霜奇道。
石世龙听她在里头说话,边赶车边隔着帘子关心道:“师姐怎么了?我们很快就回到楼里了。”
霏霜“噢”了一句敷衍过去,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小虎。
小虎指指马车里放着的大箱子:“我昨晚就睡里头。”
意思是,他昨晚就料到她会不辞而别?
霏霜与他阐明利害:“我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恐连累你。”
小虎倒是不在乎的样子:“不会有事的,其实,其实我也对你隐瞒了些事情,我已经很确定那字不是你师父写的啦。”
“你确定?”
“对。那些字的勾都是缓提圆勾,你师父则习惯短而尖的勾。他虽然竭力摹仿,却没注意这个细节。”小虎倚着椅上的靠背,“我不过是想早点离开那里罢了。我不想替不相信我的人做事。”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里金色的阳光顺着密密的林子往山头爬去,笼罩着耸入云间的谈燕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