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箭有筠
“不可能的,人人都知道曹魏武是一代奸雄,他怎么没想到为自个儿留条后路?”卫d情急之下都忘了朝露正是这位奸雄的后人。
朝露明显有几分不乐意,鼻里头哼一声道:“你既知先祖是奸雄,便知他能想出常人之所不能。断自己的路,也就是断敌人的路!”
司马V见她生气忙出来打圆场:“你们两人都少说几句,我们出去再说。卫d,你先把你府上打扫干净了,我们就从那儿出去。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行事。”
卫d却不答他,只道:“救不出霏霜我决计不走!”
司马V和朝露俱知他的性子,要是霏霜救不得出他定要陪她死在这处,朝露被逼得没法子,只好先随口稳住他:“其实先祖虽说无方可救,但这地宫毕竟不是他老人家亲手所建,没准钟司徒也瞒了他什么呢。你可先出去,将钟笔练到家了再做打算。”
这真是没有理由的最好理由了,谁知道钟笔何时能够练到家,谁知道等他练到家了霏霜有没有饿死在里头。总之,朝露的目的只在哄他出去打点卫府的事务,旁的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卫d却只听到“钟笔”两字,旁的一概忽略,马上两眼放光,也不顾旁边还有两个活人,立马坐到地上凑着灯火对着那铜牌细细参详起钟笔的奥妙来。两人这会儿可傻了眼,好话说尽还是没把卫d从沉思的世界里头拉回来。
无奈朝露只好凑近墙壁,向霏霜求助:“霜师妹,你看这情形可如何是好?”
几人在那头的说话霏霜听得一清二楚,殿下和师姐纵然无情,可这无情也有几分道理,更何况是为了卫d?她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吸几口气,抬高音量对着墙壁那头的卫d喊道:“卫d,你过来。”
别人的话都入不得他的耳,唯有霏霜的能半点都逃不掉,他立马站起身来,靠近墙壁反问道:“你在那头怎么样了?再等等,我很快就想出来了。”
霏霜道:“你这样是想不出来的。上去,翻一翻我从钟家带来的那些书,这样更容易想破了去。”
霏霜打的算盘是,不管如何先将他哄上去再说,后面的事自有师姐他们料理。
卫d不赞同:“那些书我全记下了,一字不漏,一图不漏,没必要上去。”
霏霜又道:“你还记得我们那天被皇象前辈困在林子里吗?你先上去把事情料理好,然后带人来砸墙不就行了?”
卫d仍是不肯走:“不行。困住你的这四面墙只怕是整个地宫的擎天柱,只怕破了哪一面都会致使地宫塌陷。我不能冒这个险。”
霏霜被逼得无奈,终于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你走啊!你救不了我的,为什么要把命搭在这!”
隔着墙,卫d能听见她的抽噎声。
“你忘了我吧,就当没我这个人。”霏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这是我们的钟家的地宫,我留在这里,也算回家了……”
卫d低着头,沉默良久,只淡然开口说一句:“我会把你救出来的。”言毕又扶着墙壁缓缓坐下,背倚着墙,再度陷入沉思当中。
此刻霏霜再冲着这边说些什么“走啊不要留下”的话,他已然岿然不动的,只是偶尔他会不自觉地用手轻轻往墙壁上摸去,时不时答上几句,仿佛她就坐在他身边一般。然而兴许是触碰到墙壁的冰冷,那张专注的脸上总会浮现出难受的表情。可他的目光始终都未从铜牌上离开,就那般死死地盯着那字,像是要将它盯得穿了去。
司马V无奈地摇摇头,索性也拉过朝露坐到另一旁,两人将自己手中的烛火也熄灭了去,把身躯隐入黑暗之中。一方面是为了做些什么,另一方面也算是为卫d留存些照明的物事吧。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淌过去,墙的那头也不再有啜泣声,四周复于平静,就像所有的生灵已然悉数死绝。
众人俱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卫d想到了哪一步,可在墙壁这头的朝露和司马V俱发现他在地上比划的五根指头已然磨出了血来。
另一只手还不住墙壁上攀索着,边问霏霜:“你饿不饿?再给我点时间,我真的就快了。”
霏霜那边的灯笼已经灭了,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把自己蜷缩在墙壁前,那让她很有安全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卫d。
她哪怕已是饥肠辘辘,话里也不能露半点痕迹:“我不饿。”
“等我救你出来,马上带你到‘半日香’去,你最爱吃那里的糕点了……”
霏霜已经不仅仅是觉得饿,还觉得很冷很困,要睡过去了,或许是因为此处密闭没什么新鲜空气进来的缘故。她把头倚在墙壁上,含糊地答着:“嗯,你也最爱吃了。”
“还有栖风楼的脆皮鸡,之前你老说他们味道不地道,比不上你们颍川的,后来我就找人去把颍川的掌勺请过来,这回我们去保准好吃……”
其实霏霜已经越来越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话,只是重复道:“嗯,保准好吃……”
卫d听得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小,急了,终于回过神来伏在墙壁上喊道:“霏霜,霏霜!”
那边还是重复道:“嗯,霏霜,霏霜……”
“你是睡了吗?不要睡啊!”卫d对着墙壁喊道。
这喊声把司马V和朝露都惊醒了,两人理了理衣裳急急忙忙奔过来,见到卫d这情形,也赶紧与他一齐拍着墙壁,大声喊道:“千万别睡!霜师妹!别睡!钟筠你别睡!”
霏霜真是困极了,哪怕墙壁的那头声响大作,她还是觉着眼皮越来越重,唯一的意念便是要回答着他们些什么,这样才不至于叫卫d担心,因此又是意识不清地应着:“嗯,钟筠不睡,钟筠不睡的……”
后来连墙壁那边的人在喊的什么话她都不知道了,回答起来更是语无伦次:“钟筠……这个名字是李夫人起的……我好像见到她了……”
李夫人可不作了古么?司马V和朝露听得汗毛竖起,拍打墙壁的力道更大了。
卫d像是忽然想了什么似地,把目光投回到令牌的“”字上。
翰如烟海,竹箭有筠。
钟司徒从笔法最精要的两句中各取一字赋予一对孙子女,那李夫人为何又说钟筠的名字是她所起呢?
也许唯一的解释是,那两句笔法要诀是李夫人所造。或者至少,后面那句“竹箭有筠”就是她所造!
李夫人这么多年来苦心潜修“翰如烟海”,直到五年前为霏霜点破才窥见钟笔的正路,可见对于前半句她是绝然不解,乃至于整个钟笔她也是略懂皮毛,那一开始,她又是凭什么造了“竹箭有筠”的口诀呢?甚至这口诀竟放在钟笔最为精妙的“翰如烟海”之后呢?
卫d的脑海里只闪过她当初在斗字场上倏忽书就的“o”字,一笔而成中不停歇。
那便是卫家“驱雷掣电”的笔法。
倘若,倘若钟笔从一开始就已然吸纳了卫笔的精髓呢?
他从未有过这般的想法。卫家钟家各立山头多年,卫家甚至技高钟家一筹,怎么可能在许多年前就被钟笔口诀囊括在内?倘若如此,卫家岂非早就不过沦为钟家的附庸?
哪怕再不愿承认这一点,他还是硬着头皮把“驱雷掣电”融入到“翰如烟海”当中去。
卫笔贵厉,钟笔贵精。以卫笔入钟笔,意味着每一步都要迅猛,每一步也都要精细,落笔即起却又恰好好处,当中任何一点一横一竖一捺既不容许半分犹豫也不容许半分差错。
钟笔写字全不按笔划所来,更像是作画,由外及里,由粗到细。卫d破损的五根手指齐用,以“翰如烟海”的笔法在昏暗的地面上描摹着,只能他的伤口磨得更严重。然而那用血写出来的“”字却丝毫没有模糊的迹象,反倒越写越棱角分明,越写越气势凌厉。
这气势顺着字的成型不断向内里集聚,几乎到中央的的横竖交汇时已然如刀剑枪戟咄咄逼人,谁也没法预料到至那交汇点时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