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东院里常植冬青松柏,空旷处尽显,廊庑下青石铺地,早上会有仆妇洒扫,清水泼地“剌剌”作响。院子里总有洗不完的衣物,一堆堆的往出抱,厨娘这时会过来和红雀商量菜式,外院的账房来商议钱物和日常琐事。
慕青坐房内,一只手撑下颌从启开的一扇窗前向外望,只一会儿,听闻屋外敲门声,关了窗叫那人进来。进屋的是个面生的丫头,上来便向慕青行礼,笑着说:“慕青姑娘好,我是五姨太身边的丝雀,不知姑娘现在得不得空,我家姨太太想请你去她那儿坐一坐,姑娘有没有时间?”
慕青现在一无所有,唯有的就是大把的时间。她随那丫头出了院子,幼蓉的院子曾经去过一次,是个极偏僻的地方,虽然屋子多,人却少,十分的荒凉苦寂。
进到院子内,顺着廊庑往内走,宽大荒凉的一处大院子,内里尽是花草枯茎,丛生遍野的感觉。院子中架了支架,摆的竹篾上晒了许多干花和根茎,花草类其实娇嫩的很,即便风干做了药用,对温度湿度和环境也有较为严格的要求,五姨太想必是因为今天天气好,所以才摆出来风干下,去去霉气。
丝雀去了幼蓉的屋内回话,慕青就在廊外等着,只一会儿的时间等丝雀回完话来迎慕青的时候发现人已不在了刚才呆的地方,急忙四下里寻找,见她站在院中杂草处,那草茎有一人多高,几乎没有路,很多竹篾都被杂草挡着,野草丛生的院子中她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丝雀站在廊上喊她,喊了好几声才见慕青回头,踏着蔓蔓杂草艰难走来,水粉的小袄都有些脏兮兮的,“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姑娘,吓我一跳,姑娘怎么去那里了。”丝雀将慕青身上的草屑摘掉,听她说,“我就是好奇来着,也没什么。”说着跟在她身后朝幼蓉的屋内走去。
进了内室,见幼蓉捧了一盏茶坐在小圆桌前,回头冲她笑,眉眼艳丽面容温婉,没有五姨太这么个称呼,别人会以为是某个闺阁里藏着的闺秀。
见慕青进来,于是让丝雀给在圆桌对面端了凳子,一边请她坐一边说:“怎么了这是,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慕青的脸色却的确不大好,似是冬天的被浇了一盆水,很是狼狈,又听她说:“我这里有热茶,先缓一缓,这是怎么了?”
慕青看着端到她面前的茶盏,伸出手来掀开茶盖,无意识的拨了拨上面的茶沫子,又顿了下来,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五姨太说说。”这是遣人咯,幼蓉捧着手炉朝两边打了眼色笑着说:“什么话还不能当着我的丫环说。”
“当然是体己的话。”她的声音很生硬,怎么听也不像是什么体己话。两个丫环退出内室,又出了屋子,只剩慕青与五姨太两人,她依旧的拨着茶盖,茶水却是碰也不碰,说:“这是我第二次来五姨太的院子,第一次来的时候吃了乌头,不知这第二次五姨太打算给我吃什么?”屋子突然就静了下来,慕青的声音干巴巴的,却十分的清晰,让还算和睦的气氛直接转到了剑拔弩张的状态。她依旧的拨着茶盖,抬头看了幼蓉一眼,起先是冷,而后却含了厉色,幼蓉似是不明所以:“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乌头是她刚才在院子里发现的,块茎的切成了片晾在院子里,本来中药都长得肖像,外人怎么会辨认的出来,可慕青认得出,这东西她在药店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因着职业习惯所以特别敏感,见了竹篾上晒着的药材就忍不住多看几眼,那丝雀去给幼蓉回话的时候慕青就站在廊庑的高处,看到乌头的切片起先还不能肯定,想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趟了草地进到院子将那篾上的薄片拿起来仔细端详,随后还拿起来尝了下,以前发生的事陆陆续续的涌在眼前,竟然有些不能自禁。
那天她去幼蓉的屋里,就吃了一盏茶一口糕,那乌头不是在茶里就是在糕里。想到这里她将茶盏盖住推了出去说:“五姨太这院子里看着荒废,其实应该种了不少东西吧,就因为偏僻没有人来,乌头又都被切成了片,晒在院子里估计也没人认得出来,所以五姨太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她又冷又轻的说:“可你不知道,这东西其实没那么生僻,不禁你认识,我也认得。我不禁认得,刚开始中毒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中了乌头的毒。”她顿了下,忽然想起锦芜,那丫头说她给她吃的糕里掺有天花粉,这就对了,想必是那次她吃的乌头剂量轻所以没什么感觉,可后来又吃了天花粉,这两东西生来相克,天花粉能使乌头的毒副作用增加十到二十倍,是中医里的大忌,可偏偏这两东西让她一前一后的吃了下去,差点没了一条命。
她看五姨太,蹙着眉愠怒的说:“不妨让我来猜一猜这其中缘由,你一直和大少爷暗通沟渠,这件事锦芜早就知道,可她也有意大少爷,所以处处和你作对,你早就有除掉她的打算吧。后来你们私会又被我撞到,可大少爷不禁没有除掉我,还安排我进了东院,那时候你也打算除掉我吧。所以才想着骗我来吃了带毒的食物,又买通了东院里的人将所有事情都嫁祸在锦芜头上,真是一箭双雕呢。呵!没想到周瑾生那么善疑又诡谲的人也会被你骗,你本事通天,恐怕他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她讥讽里透着厌恶,身体后倾似是想离她远一些,又继续说道:“论道理,周瑾生是周元的儿子,你是周元的老婆,他是你的儿子,合该叫你一声后妈呀,我说,你也下得去手,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幼蓉听着,自始至终脸上也是没有一点表情,似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那样的漫不经心无动于衷,说:“我真的不知道慕青姑娘你在说些什么,院子里的东西它本来就长在院子里,我既没有种所以也就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了。不过,你说我忌惮你才想着除掉你,呵,姑娘真会说笑,我忌惮你什么呢?”她轻抚着手炉,看着慕青面上闪过一丝笑,“你非妾非主,养在瑾生的院子里,什么都算不上,我有什么好忌惮的。不过我好奇曾试探的问过,将你纳了做他一个偏房可好,你猜他怎么说。”她捂嘴笑,“他说你碰不得。”
“什么叫碰不得呢,”她继续自说自话:“瑾生有一个上峰,名叫佐中唐,佐上校只有一个儿子,自小就宠溺非常,可惜是个傻的,却不是四少爷那般的傻,据外面说伺候那傻瓜儿子的丫环都死了好几个,这宝山没有一家敢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佐家,能进去的都是外地那些不知根底的,慕青姑娘不知道这回事吧。佐上校的儿子如今也该到婚娶的年纪,可门当户对的谁敢嫁呀。这婚事向来是佐上校顶头疼的一件事,谁若能替佐上校解了这一心患,必会成为他左膀右臂最倚重最亲信的人。让我来猜猜,慕青姑娘孤苦无依是从外地来的宝山吧,对佐家即是半点都不了解咯,瑾生也觉得这一点最好,二来你是养在瑾生院子里的,表妹?义妹?侄女?随便什么都行,也算是门当户对,一桩好姻缘。进了佐家的门,从此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一辈子,比无依无靠凄风苦雨的不知好多少倍。”
她婉转了语气,柔声的说:“慕青,你是周瑾生的人,为他做事是你应尽的本分,瑾生从来不养无用的人,这点你是知道的。你们彼此了解,他信任你所以才重用你。”
慕青听到这里,脸上已是血色尽失,这句话周瑾生只对她说过,可幼蓉却清清楚楚。她也知道他不养无用的人,所以才问,需要她做什么,可他却说什么都不用她做。他说过许她一生安泰,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她低喃,耳膜嗡嗡作响,四肢的血逆流她觉得所有力气都丧失了,耳内幼蓉的话却依旧清晰的传来:“你今天来我本着想透露些消息于你,不管你心里高兴也好,激愤也罢,我确实为了着想了一番。可没想到你一上来就拿捏我的不是,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我和瑾生……”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亲,这样一来我算是离他最近的那一个了,我与他之间的事情岂是你三两句就能污蔑的,你本来阴暗,眼里看着什么都是黑的,我还要与你辩驳些什么。”
慕青面上惨淡,内心激愤,听到这里不由的红了眼,她内心阴暗,那周瑾生呢,他将她困在这一方囹圄里,告诉她会安养她一生,转眼却要将她送与他人谋取自己的官禄,罔顾她死活,他这样的狠绝在他情人眼里只字不提,回头却道她长短。
她站起来往外走,等到了门口才想起,捏着拳头压住浑身情绪才道了声:“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梗埋的有些深,忘记前要的可回顾一下三十五章至四十三章的主要情节O(∩_∩)O~~~~~,下一章就不憋屈了,后妈要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