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
那天,赵阿玉本想晚些回去,但是衣服没来得及换,就被靖水拽了回去。赵阿玉真是要气死了,但是看着靖水后脖颈那个疤痕,又说不出话。
回去后,那天她早早就睡了。她以为宇文亦要来找她麻烦,没想到并没有。她一觉睡到天大亮。
日上三竿,赵阿玉还睡的迷迷糊糊。她是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她原以为是过新年了,大家都忙着打扫庭院的原因,后来一想不对,今天是除夕,该扫的早就扫了,该擦的也早就擦过了。她再听声音,乒乒乓乓的好像有铁器碰撞声。于是她起身披个外袍开门出去,才发现原来是院子里来了许多宫人在铲她的树。
赵阿玉问宫娥这是怎么回事,宫娥只说,太子不让在院子里种花树,说是花粉太多,熏的慌。
赵阿玉听的一脸茫然,就看着那些宫人将那些树全铲了。多半是木芙蓉,其中还有一棵腊梅。但其实木芙蓉花期早过了,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枝桠,等它开花还得到再过一年。若说花粉太多的话?她院里开花的一共就一棵腊梅,虽然开的多,但也不至于说花粉太多熏的慌吧,他又不是过敏体质。
赵阿玉想归想,但是这是他的地盘,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吧,反正她也不是很在意。赵阿玉漠然的回了屋,然后看见宫娥进来将她屋里的花瓶全搬走了,连花带瓶,一共十二个,全都拿走了。
后来又陆续有宫娥进来给她在屋里摆上兰草,清一色的盆栽。赵阿玉看着挂在窗前的吊兰,她算是想明白了,宇文亦这是防止她下次再拿花出去乱送人。
但其实,赵阿玉的所有手段,都不会使用第二次的。这一点,宇文亦应该能够发现。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不过谁让他防备心重呢!赵阿玉只能捏着吊兰细长的叶子无声的叹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外面已经炮竹阵阵,赵阿玉一个人抱着暖炉团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解忧录。赵阿玉在藏书阁看见这本书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散文集,后来一想,才知道内有乾坤。它竟是一本笑话集!
屋里开始有宫娥进来布菜,年三十的晚饭总是比较早。赵阿玉一边翻着书一边呵呵呵地傻笑。笑了半天然后又觉得无趣,扔了书坐到桌前。看着一桌菜肴,忽然觉得饱了。她看了眼屋里的宫娥,一个个板着脸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样。
赵阿玉想放她们假,让她们回去休息。但是她们也不说话,依然站着不动。赵阿玉哀叹一口气,她心想,大概她这一天叹的气比她一年加起来都多了。
她心里郁闷,便给自己倒了几杯酒。酒入愁肠,头开始昏昏沉沉。她想着,总归是新年,起码得睡一个安稳觉。
所以在外面鞭炮声霹雳啪啦,振聋发聩的时候,赵阿玉已经倒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了。睡至夜深,也不知几时。赵阿玉忽然醒了,被饿的。
她按着空瘪的胃翻了个身,想看看外面还有没有吃的。眯着眼睛睁开条儿缝儿,屋内点了纱灯,有微弱的烛光,不算刺眼。她看着外面,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便爬起来,用两只胳膊撑在床上,半坐起来。
白色纱幔外朦朦胧胧照出一道人影,赵阿玉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还是说真有个人坐那儿,便伸手想去摸一摸。隔着纱幔,赵阿玉真的摸到冰凉的脸颊,不太软,感觉摸到了颧骨。她吓得缩了手直接往后退。
退到床角根儿了,赵阿玉抱着被子抖了一会儿,然后整个人都清醒了。脑子清醒过来后发现不对,她这个地方,能进来的除了宫娥也就只有宇文亦了。
赵阿玉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撩开纱幔,果真是宇文亦,他坐在床沿靠着廊柱好像睡着了。她本想将他推醒,手都触到他衣服了又缩了回来,因为她闻到空气中带着酒味。
她睡前可是洗了澡的,木桶里还撒了花瓣跟精油。抬手闻了闻,确实只有香味儿。然后她又凑近宇文亦嗅了嗅,酒精味扑面而来。她连忙后退,都说酒后乱性,她这个时候推醒他,万一出事了是不是还得自己负责,于是赵阿玉重新裹着被子退到墙角。
屋内静悄悄的,静的只能听到蜡烛在纱罩内哔啵燃烧的声音。赵阿玉饿的睡不着,抱着腿坐在床角呆呆看着宇文亦。他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温顺的像只萨摩。
孙大圣说,这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人,得不到爱,忘不了恨。起初,权势,皇位,天下,是他的唯一。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爱,知道了什么叫欢喜,什么叫怜惜,可惜到头来别人只是算计利用,他便发了疯,入嗔恚。
赵阿玉心想,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是不是他就不会这么惨。如果没遇到陆祉匀,他应该可以登基为皇吧。
宇文亦是个随时要保持清醒的人,所以很少喝酒。赵阿玉猜不到,他今天如此反常的原因。闻着满鼻子的酒味,胃里绞着疼。她忍了会儿,还是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因为怕碰到他,她便绕着走。鞋也没穿,赤着脚踩在地上。她拿过案头的烛灯,披着被子走到外殿。外殿没有留纱灯,只有凉月照进来的一缕幽辉。
赵阿玉脚步轻轻向前探着,在几次差点撞到柱子后,终于摸到了桌子。烛光照过去,她居然看到桌上摆了一盘饺子。她拿起一个塞到嘴里,已经凉了,但她还是吃出来是荠菜馅儿的。她吃了几个,然后就回去了。
走到厢殿门口,赵阿玉偏过身子准备从刚刚打开的门缝里溜进去。脚刚踏进去,纱灯却照见前面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赵阿玉吓的手一抖,手上的烛台直接掉下去,嘴里叼着的半个饺子也掉了。
宇文亦及时弯腰,在烛台落地之前接到手里。他举高烛台,就看到赵阿玉吓的惨白的脸,还有半张的嘴和空洞呆滞的眼神。不过她倒是依然将披在身上的被子抓的很紧。
“都凉了,怎么不让她们热一下?”宇文亦皱眉看着地上的半只饺子问道。
“太饿了……”赵阿玉愣了半天,最后呐呐说了三个字。
饺子掉在脚边,宇文亦将烛台拿低一点,就看到了赵阿玉赤着的脚。然后再抬头看她,发现她虽然将嘴巴合上了,但依然惊恐万分。
宇文亦刚想说什么,突然“砰”一声巨响,赵阿玉一个激灵,腿一软直接蹲到地上。他再看她时,只见她扔了被子用两只手捂着耳朵。
“正子时,这是宫里的烟花礼。”宇文亦轻声道。
“正子时?”赵阿玉抬头愣愣地看他,是零点的意思吗?
赵阿玉心里正疑惑着,外面又砰砰砰连续响了几道震耳的声音,像是发射炮火似得。一瞬间,有不同颜色的光亮打在窗户的纸上。
赵阿玉恍然大悟,原来这会儿才零点啊!她睡的太沉,还以为现在已经很晚了。她将被子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披上,然后拿过宇文亦手里的烛台,借着外面的光亮蹭蹭蹭跑到门口,大手一推,直接将门打开。
烟花在夜空绽放,照亮了阿玉的眼睛。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了家,像是小时候半夜趴在阳台上看着外面无比绚烂的烟火。可是低头,她却看见这红墙绿瓦的宫闱。她神思恍惚,想起过了年,她二十三了。
想到二十三,想到自己又老了一岁,她就忍不住哭了。
宇文亦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他低头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赵阿玉忽然转过头来,目光对视了许久。她咧着嘴笑了,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是有光。她笑着对他说,“新年快乐!宇文亦!”
她对他说新年快乐,又像是对自己说的。新年正子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他。不管以后如何,起码在那一刻,她是由心感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