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
齐天统元年(公元565年)盛夏,齐国迎来了意外的来使――突厥人。对于他们的主动示好,满朝文武都有些吃惊,毕竟不久前才刚刚传来他们要与周国联姻的消息。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突厥人遣使前来的理由很容易明白。第一便是邙山大战后,他们看到了齐国的实力,不想太快摆出自己的立场,与齐国为敌。第二,突厥人贪得无厌,虽主动示好,却是想借机从齐国讨得更多的好处,然后再以此为借口向周国去提更多的要求…奈何他们武力强大,两国又都想巴结,所以大臣们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多言。只是想到如此循环就真应了突厥可汗醉酒的那句戏言:“我在南方有两个孝顺的儿子,不用发愁贫穷的问题。”,便让人有些不爽。
尘落在府中听说了这些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隐隐地她心里却有些庆幸于狡诈的突厥人不守信用…
好不容易送走了突厥的使节,已经是夏末了。
邺城刚刚安宁下来,天空却又一次有鬼星出现。起初的时候,它出现在文昌星的东北,像手一样大,后来渐渐变长,以至一丈多,持续了一百天才消失。本以为这天象又要引起些麻烦却没想到这次齐国倒是异常平静。可能因为江山刚刚易主,所以没有了之前的各种人心惶惶,大家都只把这现象当成上次的延续,茶余饭后随意聊聊也就不了了之了。
*******************************************
雁过匆匆,气温骤降,纷纷扬扬的雪花也来得突然,转眼已经换了两季。
尘落行在宫道上,一席白衣,融进了白色的世界中。她看着漫天飞舞的纯白雪花,伸出手轻轻接住,任它们因掌心的温度融化成水…
过了这个冬天,她便是十八岁了,如今的年龄早该被赐婚,可是她却因为诸多事一直未谈婚嫁。
二叔当年说自己是他养大的女儿,必然是被抢着要的女子,可是现在还有谁敢要她?…虽然因着九叔的关系没有人敢当面瞎说,可是自她从周国被救回来后总不免有些闲言碎语。表面上那些话是在说她在周国时的刚烈之举,但却可以感觉出那些话中有些嘲讽和不屑,还隐隐透着“谁知道你在周国实际做过些什么”的意味…
几个哥哥闻听此言后都很生气,孝琬和延宗更是恨不得出去砍了那些嚼舌根的人。尘落自己倒是并不在意,毕竟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说什么怎么可能去管,而且自己做得问心无愧,又何惧他们的流言。几个哥哥见她这样也就放下了心,不再说什么。唯有长恭还有些担心,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与周帝有着感情…
尘落表面上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她心里却也知道自己爱着宇文邕,即使他骗过自己,伤过自己,但是他终究对自己很好,还放她离开了周国。她没法忘记与他的点滴……虽然她也明白永远不能和他在一起,却还是会经常看着面具满心欢喜地回忆那些往事…她的心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容下其他人了…
这些年九叔不喜别人提她的婚事,她又以守孝为由拖着,倒是过得安心自在。可是若九叔不在了,不知道她的堂弟会将她赐给谁家?…
“公主…”身后传来了声音。
尘落收回神思,看向身后走来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士开。自大哥高孝瑜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单独见过这人,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是大哥的死总和他脱不了干系…
“和大人…”尘落对他轻施一礼。
和士开恭敬道:“太上皇已经等您多时,请随我来。”
尘落笑笑,伸手示意他带路,很快便随他行至乾寿堂。她步入堂中,果不其然见到高湛正在饮酒。待到随从都退出去,她方轻轻行礼唤了声:“九叔。”
高湛抬起头来见到是她自是开心一笑,示意她坐到身边,看到她穿得有些单薄,他皱着眉问道:“大雪天的,怎么穿得这么少?”
尘落走过去跪坐在了他身边,拿起酒壶帮他斟起了酒:“茹茹又不是那些娇气的千金小姐,以前冬日里不也都是这么穿的。九叔今日找茹茹来不知何事?”
高湛接过她递来的酒杯,嘴角轻勾着:“这些时日经常田猎,前日里打到上好的狐狸,所以想做件狐裘送给你。可是想到你很久没来看过我,便传你进宫里先来看看…”说着他吩咐侍从取来了狐狸皮毛置于桌案上,然后拿起那匹红色的狐狸皮在她身前比划着:“果然这个颜色适合你,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火红的颜色,可是这些年少见你再穿,这块你可喜欢?”
“九叔赏的,茹茹自然会喜欢。”尘落扫了一眼那匹红色的狐毛,对高湛笑笑。她多年不怎么穿这么鲜艳的红色只是因为这色彩太像血的颜色了……
“喜欢就好,那我便让他们将这些红色的合在一起给你做件披风。你自小体弱,之前的伤也落下了病根,冬天更应该保暖才是,今后可别大雪天穿这么少了。”高湛温柔地看着尘落,似乎在对着侄女,又似乎在对着情人。
“茹茹知道,九叔也应该注意身体才是…”尘落恭敬的答道。
“太上皇,祖大人求见。”门外有侍从禀报。
尘落正要起身,高湛却拉住了她,示意她坐着就好:“让他进来吧。”
“臣祖E,参见太上皇!”祖E进门后便对上首一拜。
“你来了。”高湛示意他不必多礼。
祖E抬首时看到了尘落,有些诧异,随后便笑了。
待到祖E坐下,尘落总觉得如芒在背,被人盯得很不自在。高湛眼角的余光瞥了她很多次,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突然开口道:“茹茹,你先去偏殿休息休息吧。”
尘落听后如蒙大赦,忙称是离开。一路行出,她都感觉到祖E投来的目光…她不知道那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发寒。
到了偏殿,她坐在屋中却能隐约地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心中叫苦,自己真的无心多听这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尘落突然听到他们的话题围绕起了二叔,不禁凝神细听起来。
“太上皇,关于修改文宣皇帝谥号之事…臣以为文宣帝性情粗暴,不可称‘文’。又没有开创基业,不应该称‘祖’。如果文宣帝是祖,陛下万岁以后又要怎样称呼?”
“朕也觉得二哥的谥号多有不妥,但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修改才好。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带人去想几个,回头朕再审。”高湛开口道。
尘落听着这话有些气愤,祖E话中分明旨在讨好九叔…他说二叔残暴,可是二叔并非昏庸之君,又喜汉人之学,称文有何不妥…他说二叔没有开创基业,可是这建国之事没有二叔怎么可能完成,二叔驰骋疆场,为齐国开疆僻壤,称祖又有何过!
“臣等近来讨论已经想好一个谥号,‘威宗景烈皇帝’,不知太上皇陛下以为如何?”祖E的声音让尘落听着很是别扭…不过想到“威”与“烈”也并非什么不好的词,也就暂且压下了心中的不满…
“倒是像二哥的感觉,就这个吧…”高湛的话似乎在敷衍。
两人又聊了很久才叫尘落过去。
尘落陪高湛用过午膳,便离开了乾寿堂。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她走在还未清扫的宫道上,欣赏着周围被白雪覆盖的宫殿。记忆不自觉地回到了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她和五哥经常在宫里追逐打闹,弄得宫人们很是头疼,不过二叔总说他们有活力是好的,从来没有怪罪他们。她还很喜欢和五哥一起打雪仗,也不知道是五哥特意让她还是她技术太好,似乎每一次都是她赢,五哥总是被雪球打得很惨,然后自己就会借机笑话五哥要减肥了……可是二叔离开以后,他们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这些经历了…而如今的皇宫也比以前更加奢华,更加陌生,再难找回他们儿时的快乐……
走神间,尘落行至拐角,突然撞到一个人,骤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哎呦!”只听见一声惨叫。
“郡君,您没事吧…”几个宫女的声音传来,尘落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宫女,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几个老宫女看到了她,忙过来扶。尘落起身示意她们没事,让她们去看看那位摔倒的人。
“母亲,您没事吧。”是一个男声。
尘落看着眼前混乱的人,终于看了个明白,被自己撞倒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被新皇封为女侍中的陆令萱,她旁边的男人便是她的儿子骆提婆。
这位陆郡君本是官婢出身,她的丈夫骆超在魏朝孝静帝时因参与谋反而被杀,所以她被没入邺都皇宫为婢,儿子也没为了官奴。后来她做了太子高纬的乳母,因为为人机智精明,办事干练,说话得体,善于奉迎,从此便在宫中得到信任,深受胡太后的喜爱。河清二年(公元563年)的时候,她以奴婢的身份被封为郡君,可谓前无古人。如今太子继位,自是不会忘记这位精心照顾他的乳母。
尘落轻轻施了一礼,表示赔罪。陆令萱见到是她变了面色,忙上前赔礼:“公主恕罪,老奴不知轻重竟然冲撞了公主。”
“陆郡君不必多礼,我也正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您。”尘落语气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