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澜死讯
晏澜死讯
t@`0"播州的叛乱是从这一年的夏初时节开始的,消息传到帝京自然是满朝哗然。
播州地处黔中路,下辖二十多个郡县。当地的蛮人向来凶悍,播州南边堑南岭为关,北边附蓬江为池,四周高山林深,烟瘴横生。
中原朝廷历代出兵,倒让播州蛮人更生反骨,后来设立了宣慰司,由当地势力最强的一族,也就是有播州土皇帝之称的杨氏来世代承袭宣慰使一职。
这一百余年间倒没再出过什么大事,可怀就坏在这一代的家主杨应藩身上。
杨应藩并非上一代家主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十余年前他拭兄夺位,引得族中大乱,朝廷自然不肯承认,可当时世宗刚亲政,朝局亦是不稳,便不曾出兵。
过了好几年,杨应藩在播州大肆杀伐排除异己,已经站稳了脚跟,再难撼动,这些年厉兵秣马,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内阁在商讨应对之策,晏阁老忙得足不点地,最忙的要属沈注了,他如今升任兵部侍郎,如今可谓重担压肩,晏清想见他一面也难。
播州的事,她多是听江惟仁说的,不仅是杨应藩与朝廷的渊源,还有如今朝廷在西南的驻兵布防情况。
江惟仁分析,如今杨应藩不是想攻占多少地盘,而是想要自立为王,所以一定要先声夺人,迅速攻占黔中及淮西的大量地方,好有筹码坐下来和朝廷谈判。
“让他自立为王?”晏清嗤道,“怎么可能,西南地势险峻,他一旦自立,朝廷无法驻兵,日后再想要攻下播州等地那几乎不可能。
“且剑南路就在黔中背后,播州自立,便切断了朝廷与剑南一带的联系,前蜀国国君的威望仍在,到时候怕是整个西南都要自立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看似简单随意,却实实切中了要害,一个闺阁女子能有如此见地,怕是朝中许多尸位素餐的高官都及不上,若朝中之人以及陛下都能有如此远见,当初北契来犯时,便不会那样耻辱地收场了吧。
江惟仁掩下自己看向她那灼热的目光,他想自己的一辈子,大约也只能这样悄悄地,远远地,望着她了。
如江惟仁所料,播州一出兵便以雷霆之势,连连攻下了施州、辰州、溱州等要地,西南两路总督付余才是蔡雍的门生,在军事上一窍不通,淮西几万兵马到了他的手里成了一盘散沙,杨应藩对付起他来,如同戏耍小儿。
前线打得一塌糊涂,那些将领中惟数晏澜最为耀眼,他镇守禄安,不仅没有弃城而逃,更是将数次前来围城的敌军全给打跑了。
晏清着急,朝廷的战报她哪里能看到,晏阁老又都待着文渊阁中,她只能往江惟仁那儿跑,想看看晏澜可有给他送什么消息回来。
“战事一起,驿站便只传战报,他虽也是四品的武将了,可也不能在此时还让驿站给自己频频送家书。”江惟仁跟她解释道。
她一路急急跑来,这会儿双颊两团浅浅红晕,他盯着看了两眼又匆匆撤回了目光,温声抚慰她道:“别急,虽没有你哥哥的手书,可以我对他的了解,还是能猜一猜他如今的境况。”
他让她稍候,自己去书房取个东西。
自打他升为国子监祭酒,涨了俸禄,便不用继续住在翰林院的公舍中,不过京中的院落价值不菲,他想要将母亲接入京中,自然想要买一处稍大些的宅院,以他如今的积蓄,尚有些为难,便租赁了一处偏僻些的宅子先住下。
这宅子不大,院落小巧,可他竟一个下人都没买,事事亲力亲为,每次晏清来了,连个通传迎接的人都没有,喝口茶都是他亲自泡给她。
江惟仁自书房中拿来了舆图,展到晏清身前的案上,指着上头的城池,将他预测的前线动向一一说与她听。
他语调轻缓,分明说的是战事,却也不急不忙,仿佛虽相隔万里,西南那一片的情况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明明是一介文臣,却对攻防之事如此成竹在胸,晏清终于明白哥哥晏澜为何那般欣赏他了。
江惟仁正说着,低头间见她竟直直看着自己,他温声问:“是不是渴了?我去给你倒茶喝。”
这些时日她常来,他早将茶水都备好了,晏清从他手中接过茶盏时,触手温度竟是刚刚好,足见他的细致。
饮了一口后,晏清才发觉茶中带着花香,她知道江惟仁只喝清茶,他与朝中同僚交好的不多,这府上罕有人至,况且如今京中女子才时兴饮花茶,这花茶自然是他为她备下的。
见她神色有些怔楞,江惟仁以为她是在忧心前线的战事,便安慰道:“放心吧,以你哥哥的本事,莫说小小禄安,守住整个襄州也不是难事。”
如他所言,因晏澜不顾付余才的命令,出兵援助襄州,解了襄州之围,这才让淮西一线没有彻底溃败。
夏末的时候,在晏阁老与沈注的联手之下,终于将付余才撤了职,临阵换将向来是兵家大忌,可如今的形势也顾不得了。
因换上新的主将,前方才传回了捷报来,杨应藩毕竟兵力有限,时间一长,自然有些后继乏力。
战局扭转,这才让内阁与兵部松了口气,晏阁老得了闲,如今便有精力来打算晏清的婚事了。
沈家那边是一早就想来商议了,一则沈注的年纪不算小了,二则他刚刚入了六部,往后有的是忙的时候,所谓成家立业,成了家才好一心奔前程。
按照两家的意思,婚期还是赶早得好,至于具体的三书六礼,便由两家夫人商定,可晏夫人没料到自家小女却闹起了别扭。
起初她以为晏清是不愿将婚期提早,在晏家二老眼中,沈注与清清一同长大,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想过女儿会不愿嫁。
晏清本不想这样直接反抗双亲,可两家大人显然是想着尽快完礼,若再晚,她便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晏夫人见女儿抵触得很,无奈之下便想着将婚期推一推,谁知晏清径直对着母亲说她不愿嫁给沈注了。
“到底是为什么呀?”晏夫人不解地问,“你刚及笄那会儿,娘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还说听我们的么?”
晏清想起当初,她的确是那样回答的母亲,那会儿她是真没想过要抗婚。
她和沈注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存在于她的每一段回忆里,开心的时候他陪着她笑,难过的时候他给她安慰,有沈注在,她就会觉得心安,仿佛这就是所谓的喜欢了。
晏清想过,以后若是跟沈注过一辈子,再不济也不会有多糟,沈注会待她好,这谁都知道。
所以母亲问的时候,她答好。
是什么时候察觉不对的呢,是当她发现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的时候,非要说是哪个时刻,那便是那日相国寺里,凉棚倒下而江惟仁将她护在身下时。
那时候她埋头在他胸前,听着他那一声声心跳,而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就在那一刻,晏清知道不一样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感受。
和沈注过一生,或许会很快乐,可换了另一个能如他一样待自己好的人,或许一辈子也那样过了,沈注和其他人的不同不过是他们曾拥有过那么多回忆。
可当她被江惟仁护在怀中,她才明白,原来这个人,和天底下的芸芸众人皆是不同,他能给他的快乐是别人给不了的快乐,甚至就是连忧愁,也是别人给不了的忧愁。
他并非这个世上最独特的人,可偏偏到了她这儿,什么都成了那个唯一的例外。
喜欢这玩意儿还真奇怪,无迹可寻又不讲道理。
“娘,我心仪的人根本不是沈注。”她直接说道,可晏夫人再要问那人是谁,她却死活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