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礼
及笄之礼
两人在北疆游历了两个多月,这才终于回了帝京。
回来之后,晏澜不愿再到禁军中,在他离京前往北疆之前,晏阁老就曾说过,此后他做怎样的决定都不再横加干预。于是这一次,晏澜毅然决然正式入伍投戎,进入到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前三营中。
禁军虽守护宫城,平日里威风凛凛,却不能真正上阵杀敌,当初晏阁老拗不过儿子,却又不愿他投身军中,这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他到禁军中领着闲职。晏澜虽答应了,可那对他而言,并不算是真正如愿。
从北地回来,连晏清都觉得,哥哥成熟了许多。大约是真正见到边关风霜,才明白自己心中的向往意味着什么。
成化十九年的初夏,英王赵淳年满二十,行完了冠礼便要开邸受经。
从前诸位皇位年少时,到了开蒙的年纪,都会在弘文院由翰林们统一授课,可等到成年后,便可离宫开府建牙。这时候所谓的开邸受经,便是从翰林的编修中选出才学出众之人,担任侍讲学士,继续为其授课。
当时太子已立,英王虽然也颇受世宗宠爱,却也为此受到太子的忌恨。日后太子继位,赵淳的日子想来是不会太好过,朝中之人又迎高踩低,众人也未将这英王殿下放在眼里。
翰林院中诸人,都暗自祈祷着自己不要被选中,否则日后太子继位了,跟随英王的这些人,哪个还能善终。
这侍讲学士本该由世宗选定,可他不知怎么突发奇想,竟让赵淳自己在翰林院中挑选。
这对赵淳而言自然是好事,他倒也思虑再三,却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晏阁老入阁前曾执掌翰林院,在赵淳年少时,晏阁老又为其授过业,他对几位殿下一视同仁从不偏颇,赵淳也对他崇敬有加,这样的事,便想着找晏阁老商议一番。
赵淳驾临晏府,便也在府上见到了晏清,她如今也是及笄的年纪了,身量亭亭,眉眼也张开了,在他跟前儿端端行了礼,恭敬地道:“拜见三殿下!”
赵淳瞧着她笑了起来,又故作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嗯,倒是懂事了。”
赵淳的母妃贤妃娘娘,与晏清的母亲同姓同族,膝下又并无公主,便对晏清格外喜爱。她小时候常在贤妃娘娘跟前走动,与赵淳也是自幼相熟。
从前赵淳就宠着她,如今晏清年岁长了,自然不能如从前那般放肆,这才按着规矩像模像样地给他行礼。可听了他这话,知道他这分明是在打趣自己,便道:“臣女知道,陛下这是在敲打臣女从前不懂事呢!”
赵淳偏头看着她,笑意不减,“你呀……”
晏阁老其实也一早明白赵淳前来所为何事,他的手中册子上有翰林院的一众编修、学士们的名册。
赵淳倒是仔细地看了,又翻了翻翰林院中最出众几人所写的文章。晏阁老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殿下是难以决断,还是觉着这些人均不如意?”
“倒不是不如意,”赵淳摇摇头道,“这些人的才学自然是天下英才中最出类拔萃的,挑不出错来。可老师您也明白这朝中情势,谁又不知道,皇兄心中对本王一直存了芥蒂,若进了我的王府,日后怕是会耽误了这些人的前程。”
赵淳说得委婉,可晏阁老多年从政,深谋远虑,哪里又听不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翰林院内这些人,谁不是多年寒窗苦读出来的,若说没有飞黄腾达的志向又怎么可能,这些人个个都是历年科举中的翘楚,誉满天下的才子,也个个都是玲珑心思。
如今皇储已定,天下大势已明,跟随英王势必会惹得太子不快,谁会愿意犯这个险,便是赵淳如今凭着才学挑了他们其中之人,也未必得换来真心地跟随。
侍讲学士也算是身边的亲信,若存了二心,日后等太子登基,难保不会想到卖主求荣,那对赵淳而言才真是祸患。
看着名册上那些人,赵淳摇了摇头,合上了册子。
晏阁老心下了然,又道:“老臣心中倒是有一人选。”
“哦?”赵淳好奇地问,“是谁?”
晏阁老从案上拿起一道册子,双手奉给赵淳,“这是此人的文章,请王爷过目。”
赵淳接过,拿起来打开,只浏览了一番,便道:“这不是当初那封名动帝京的奏疏么?”
“正是,”晏阁老道,“老臣所荐之人,便是写下这封奏疏的人,他虽年纪尚浅,一则是才学不凡,更重要的是,这份赤子之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不是愚钝,而是勇气。
“翰林院中趋炎附势之人绝非一二,可老臣相信,能写下这样一篇文章的人,不会只为了自己的前程蒙蔽己心。”
“这人我知道,”赵淳沉吟道,“那日父皇读了这封奏疏,问了我与皇兄的意思,皇兄向来不喜这等直言进谏之人,蔡相那边,又喜欢能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这样的人啊,入不了他们的眼……”
“所谓审时度势,度的可不是眼前之势,真正的聪明人,应当是能度千古之大势的人。”
他将手中书册合上,冲着晏阁老点了点头,“本王心中已有决断,多谢老师指点。”
赵淳向世宗提了侍讲人选之后,世宗着实有些吃惊,可当初的话放出去了,说是要让他自己来定,如今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下旨准了。
这消息在京中引起了一些波澜,大家都想不到英王殿下会选了这么一个人。不过,英王殿下往后至多也不过一个闲散王爷,这江惟仁往后的前途怕是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所以这件事很快便也被大家抛诸脑后了。
不久江惟仁开始正式进出英王府,成为赵淳的侍讲。晏清熟知赵淳的性子,他对江惟仁这样的有识之士,必定会十分礼遇。
倒也不出她所料,这一年,因英王在蘌前的举荐,江惟仁从翰林编修被擢为国子监祭酒。
所谓国子监,亦被称为“太学”。
作为朝廷的最高学府,里头的监生们均是身负众望,前程也自然不低。国子监网罗这些朝廷储备人才,执掌国子监所能积累下人脉不可估量,而前任祭酒,便是京中无人不知的沈注沈大人。
对晏清来说,最大的改变是经常能在晏府中看到江惟仁,不光是因为他与晏澜的亲近关系,还有晏阁老,也不再避嫌。
晏永年有个人尽皆知的爱好,那便是下棋,他的棋艺不光是在同僚中未逢敌手,便是与京中国手对弈,对方也不敢掉以轻心,棋盘不过方寸,对晏阁老而言却是无限天地。
连晏阁老都没料到,江惟仁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于棋道如此精进,棋风更是沉稳老道,第一次交手,就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次是掉以轻心了,晏阁老很快又让晏澜将人叫到府上,直到天黑晏清才见江惟仁从书房里出来。
晏清知道父亲是棋痴,外头的人也知道投其所好,朝中不是没有想借机攀附的,可真一交手,那些自负棋艺的人,却大多都入不得晏阁老的眼。
偶有一二,稍能相抗,还要自作聪明,想着故意输给阁老大人,被晏阁老一眼识破,那绝对是不留情面。
对晏阁老而言,对弈一场是再郑重不过的事,想着偷奸耍滑的人,那便不配执子。
晏清明白父亲最痛恨故意放水之人,可江惟仁官位不高,又是晚辈,便是棋艺胜过父亲,肯定也想着要为其保全颜面,说不定就弄巧成拙了。
于是见江惟仁从书房里出来,走到前院时,她左思右想之后,还是上前叫住了他,“江大哥请留步!”
她瞧了瞧身后那几个下人,便特意走得离他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