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戏
遇刺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传开,法锈还在闭目养神,玄吟雾觉得奇怪:“仲砂出事了,你不去云莱么?”
法锈摇摇头:“她没事。我可以晚点去。”
“这么肯定?”
法锈示意他看地上横七竖八的算筹,沉默了一会开口:“嗯,不过……玉墟宗那边可能出事了。”
玄吟雾吃了一惊,玉墟宗已经很久没有过什么意外了,四大仙宗闹得最凶的时候,这个妖修宗门都没人敢动,内有孕血期妖修北堂良运坐镇,外有法锈亲自参与的护山大阵,可谓铜墙铁壁,没哪个不长眼的肯撞上来。
“不是外界问题。”法锈坐直身体,“但师父你节哀。”
犹言平地一声雷,玄吟雾惊诧地说不出话,来不及问是谁,法锈撑住扶手站起,指向门外:“出去说,四野门耳目太多。”
掌上屋的主人反锁屋门不出,法锈只能叫来水绿姑娘道别。玄吟雾率先走出了四野门,骤然亮起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了下瞳仁,白光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待光线退尽,他才看清那是北堂良运座下那个嚣张的小弟子,永笃,失魂落魄的徘徊在四野门的闸门外,见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跑过来拦住。
“我师父……”他不仅嗓子在抖,整只妖也筛糠似的抖,好像下一刻就要关节错位,七零八散地滚落一地,“师父她……师父她……了……”
他把话掐成一把一把,像公鸡的嗓子,又尖又哑。
玄吟雾第一遍没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皱眉道:“说清楚,什么怎么了?”
不等他说第二遍,身后闸门升起,法锈负手走出,眼角扫了一下永笃。
时间一下子寂静。
永笃是北堂良运的关门弟子,当小儿子宠,一身牛犊胆,狐假虎威,敢叫板离兑宫首徒,知道她惹不起的地位后,打不过又不肯低头,为了绕开她宁愿多走半里路,千儿八百年未尝见面。少时张狂,谁曾想此时此刻,此地此景。
法锈没有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北堂宗主寿终故去了?”
玄吟雾听了心口冷冷一跳,虽然打了底,但还是一时口涩无言。
随后他就听到永笃的低声应答。
“……是。”
法锈:“你来是什么事?”
永笃难堪地不肯抬脸,面向玄吟雾,木木地开口:“按理该是我师姐继宗主位,觅荫师叔与击磊师叔都没有其他意见,唯有离兑宫代宫主卫留贤……不太那什么,我怀疑他……所以想请倥相师叔做主,让他别老找我师姐的茬……”
玄吟雾一下子想到行踪诡异的卫留贤,但来不及怀疑,法锈一句话就把他堵死了:“永笃师弟,宗主作古,我理解永婵师姐想尽快□□宗内、平衡四宫的举动,我师父同样受师门倾轧所害,也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但门闱之乱的源头,不是正大光明的谈价钱讲公道,而是你这样的――”法锈看着他道,“妄加评判。”
永笃愣了愣,赶紧辩白:“我,我没有妄自……是大师姐你常年不在宗内,不太知道卫留贤的为……”
法锈打断:“我的师弟,我当然清楚。”
永笃不知所措看了看玄吟雾,又回过头看她,急促喘气:“可是……可是……”
没人听他说话。
他心里是知道的,他曾经惹祸,寻仇的找上门来,他的师长也不怎么听人说话。
四周安静,只有他的呼吸声粗重。
突然间,他引以为傲的两条笔直长腿“啪”一声跪下,从骨头缝里爆出的音,像极了竹子拗断的脆响,他弓着背,麻木茫然盯着地面,映入眼睛的只有两双鞋,跪的那样狠,他不觉疼痛,只觉骨头中空,里头咆哮着淋漓的酸汁。
永笃眼神发直盯向地面,想起曾经法锈悟道二轮挑完宗里所有排的上号的同辈妖修时,他还是不服气,半夜去敲永婵的门,说大师姐,我只认你一个大师姐,你快点练功,打上离兑宫,把那个人修打得鼻青脸肿,再也没脸进玉墟宗的大门!
永婵只是无奈笑笑,赶他回去睡觉。
后来北堂良运打了他一个巴掌,随后宗内一夜之间传遍法锈的身份竟是“仙宗首座”八荒殿之主,他还是不甘心,不敢惹,但嘴上总是关不住,逮着机会就可劲儿骂骂咧咧。
师姐永婵苦口婆心,师兄反反复复就一句话,阿笃,懂点事吧。
他嫌烦,觉得不需要懂事,身板挺直就好了。
他永远都直着背,翘着须须,就算师父北堂良运去了也一如往昔。躲在屏风后,看师姐独自支撑着脊梁骨,与其他三宫翻来覆去议论诸多事宜,平日还算和善的妖都变了模样。坤巽宫的觅荫真人资格最老,曾经花言巧语、被宗主笑骂过无数次,这回却吊着眼皮品茶,和事佬都不做了;乾震宫的击磊真人突然积极,提条件无数,也许是趁机为他唯一的弟子铺路;离兑宫的代宫主卫留贤最年轻,也最不好打发,言谈之际全是刺针儿似的刁难。
二师兄永桢脑子愚钝,帮不上什么忙,每日神情疲惫,见到他还是那句话,唯一有变化的是末尾加了四个字,说阿笃,懂点事吧,师父走了。
说多了,他突然就不信了,傻兮兮地追问:“师父原形不是锦鲤么?”
永桢默然回望他,说:“是啊,锦鲤。”
多祥瑞,多福气,饿了就浮上水面吃食,不高兴了就甩人一尾巴泥水,偏偏不服命跃了龙门,在海阔天空之下忙忙碌碌,愁心这个,焦心那个,把自己名字改了,就巴望从天命里抠出一星半点平安顺遂。
师父走了,累死的。
永桢埋头擦拭桌面,低低说:“你还是虾呢。”
永笃木然扫视身躯,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直得不像一只虾。
虾是弓着背活的。
四野门闸门口,永笃磕头不起,年少时绷得多直的腰杆身板,突兀折成三段,仿佛丢弃的干柴。玄吟雾看向法锈,法锈阖上眼,驱赶似的摆摆手,这是不想管的意思。玄吟雾搞不清她是在保全师门的面子,还是另有所图,想了想,从腰间抽出宫主令,上前塞到他手中:“回去吧,将这个给留贤,如果他不肯听令,本座也不会轻饶他。”
永笃呆了呆,攥住宫主令千恩万谢地走了,走出很远,还驼着背。
直到永笃走出视野,玄吟雾才在法锈耳边问:“你真的信卫留贤?”
法锈斩钉截铁:“我真信他。”
这个回答是玄吟雾不曾料到的,略微一怔,法锈睁眼,似乎觉得刚才语气过重,声音轻了下来,却仍确凿:“师父,您要知道,这几个徒弟里,没一个是孬种。”
她缓缓吐尽胸腔里的气,仰头道:“走吧,我们去云莱。”
……
敌袭堂钟鸣后刚过五个时辰,云莱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