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微弱火花
时初大脑瞬时一片空白,她狠眨了几下眼睛,连忙摸到手机搜索,慢吞吞地把问题给回答了。司誉辰没有为难她,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将话题继续下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时初连稍微抬个头都不敢,生怕再一次被他点名站起来回答几个基础知识的问题。她记得身边同学看到她满头大汗查手机时露出的毫不掩饰的鄙夷,羞得她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她不是不想走啊!就在她想要偷偷从后门溜走的那一刹那,司誉辰的眼神精准无比地扫向伏低身子欲要离开座位的她,对她递来一个“友善”的微笑,将手中一本厚厚的原文书随意翻了几页,话题毫无衔接痕迹地一转,换了口型――
在他说出“那就请坐在后门旁座位上的这位同学回答一下”这种话之前,时初赶紧识相地坐了回去。貌似他非常不喜欢学生上课分心或者中途离场。有个半节课下来忙着拍照上传社交网络的前排学生太为过分,被他连续点了几次站起来,需要回答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变态。
时初看看热闹听听课,倒也听进去了一些东西。
他提出的“意识捕捉”假说,好像很有趣。
下课铃响,学生陆续捧着课本离开教室,他在讲台上收拾着自己的讲义,顺便询问课上几个金发碧眼的小哥能不能听懂。他的英文口语非常流畅,是地道的美式口音,谈到兴头上还拍了拍小哥的肩膀。时初抱着背包,站在教室的最后看他,直到几个小哥同他挥手告别,她才穿过大半个教室走到讲台前。
“时初同学对今天的课程有什么问题吗?”他背过身在擦白板上书写的板书,也没回头,“看你对电磁波的基础知识不是很了解呢,需不需要我额外帮你补课?”
时初明白他话中所指,脸颊浮现一丝赧色,“不是,我没有问题……”见他嘴角隐约露出一点恶作剧般的笑容,连忙补充,“你也别问我问题了,我就算回答了也是查手机的!”
“那么,你等我到现在,是私人原因吗?”他放下板擦,转了个身,双手撑在讲台上,笑意盈盈地注视她,“时小姐改变主意,要我来负责了吗?”
距离有点近了。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用后脚跟站住了,“不是……”
“那就是突然对生物电流学感兴趣了?我很高兴啊,你能翘课过来听我的课。”他笑得像只眼儿媚的狐狸,显然是话中有话,每一处都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时小姐的专业是什么?哲学?”
“呃……嗯。”
“很好。”他整理完毕,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同她一起出了教室门,“肚子饿么,我请你吃饭吧。”
时初抱着手臂,极不自然地与他并肩行走在走廊里,一路上遇见许多学生同他打招呼,她快要把头埋进手臂里了。他却悠哉得很,似乎非常享受看她不自然成这副样子。
一路打招呼下来,时初感觉全校的人都要把他们认了个遍,明天她这个邻校哲学系的学生翘课特意来听Raymond讲师的生物电流学导论课程,并且与他一起从教室离开这件事就会登上校报八卦版头条。
从教学楼到停车场,时初的心情都很复杂。
最终他们选了一家离学校不算太近也不远的越南美食小饭馆坐下。
人不太多,自然也不嘈杂。时初要了一碗牛肉烩饭,司誉辰则是牛肉河粉,外加了一盘地瓜叶小炒,两人各一碗花枝丸紫菜汤。时初搓着手指,时不时地望一眼身边上菜的方向,不知该用什么话题来开启对话。
司誉辰看着她嘴巴都快咬破了,不禁一哂,特意打趣她:“替你请了假不好好休息,跑我课上来做什么呢?”
她原以为生物电流学的课就这么翻篇了,没预料到他突然又问起了这个,只老实说:“我实在不想上我那哲学课,在楼宇家那床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出来了……顺、顺便过来看看呗。”
“听上去你这‘顺便’还真是挺顺便的啊。”
时初瘪着嘴不说话了。
他笑着笑着,摆正了脸色,“你这一节课上下来,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吗?随便什么都可以。目前,我的研究遇到了一个瓶颈,或许你的回答能给我带来一点启发。”
“你遇到什么瓶颈了呀?”
“这个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会框定你的思维。”恰好他们的两碗花枝丸紫菜汤端了上来,他递给她一把汤匙,“你慢慢想,边吃边想。”
时初舀起一颗雪白的花枝丸放在嘴边吹了吹,整颗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地回想着刚才上课时她所能理解的内容。她思忖了片刻,才说:“你说的那个,叫做‘意识捕捉’的东西,我有点好奇。”为了掩盖她没有好好研读这个世界档案中“时初”的专业资料的事实,她故意把话说得圆滑了一些,“这样说吧,你还记得高中时期学的哲学的基本问题是什么吗?”
他乌黑的眼珠一转,摇头。
“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也就是意识与物质的关系问题。第一就是两者何者为世界的本源,是意识,还是物质。第二是两者有无同一性的问题,即思维能否正确地认识存在。”她捧着碗,喝了一小口汤,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地笑了,“都是一些以前学过的高中知识啦,没什么好说的。我觉得,你提出的‘意识捕捉’这个假说,则是将‘意识’物质化了。”
“哦?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稍微压着一点眼尾,嘴唇的缝隙也更加深了一些,像是将要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请继续说下去。”
她的眼珠转溜了一圈,大致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说的‘意识捕捉’,我可以理解为类似于读心术之类的,目前还被我们归纳为‘玄学’的东西。根据你课堂上的假设,暂且假设‘意识’是一种质量极其微小、肉眼以及仪器设备难以观测到的物质,那么就说明它运动时――也就是我们思考的时候,会释放能量。如果这种能量可以被测量到,捕捉意识这个行为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吃惊,像是听到了一个早已不新鲜的答案,只是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汤。
主食也端了上来,时初的思路被打断,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至于另一半,我个人作了一个没有科学依据的假设,如果不同的意识释放的能量有微妙的差异,只要捕捉仪器达到足够的精确度,那么就能够辨析捕捉到的意识的内容,对吧?”
“没有错。”
“接下来的东西我就不太懂了,毕竟我只是个快要被溺死在哲学海洋里的小学渣嘛。”
她拿着勺子把烩饭搅拌均匀,拣了条一面烤至诱人色泽的牛肉拌了点饭送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
他思考许久,也不再继续原先的话题,终于笑了一笑,随口说:“不同学科也是有互通关系的,最近几年新兴的一些交叉学科领域,不是仅限于自然科学之间的交叉,也有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之间的交叉,比如进化经济学,生物信息学之类的。”
勺子仍含在嘴里,她抬眼去看他,发现他在说道“生物信息学”的时候,眉尾轻轻颤了一下,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继续说:“其实啊,你们哲学的许多东西,都是自然科学的基础。我们实验推导的一切结果以及基于事实作出的一切假设,都是要遵循一套严密的逻辑方法的。也有许多东西,不同领域对他们的定义也十分有趣。”
“比如?”她睁大眼睛,里面充盈着亮晶晶的光芒,像是在黑夜中燃亮的小蜡烛。
“比如……”他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卷起一把河粉刚要送进嘴里,便停下思索了须臾,笑了,“比如,爱情。”
时初的心脏在他望过来的一瞬间猛然收缩了一下。
他说:“爱情,在生物学上的解释,是一种脑内的化学反应。我们产生的‘爱’的感觉,事实上是苯基乙胺、多巴胺以及其他的神经递质共同作用的结果。”
“而在哲学上的解释,如果你认可我的观点的话,是人在探索未知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精神的碰撞与共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如同极夜中至美而又灿亮的绿光,静默地燃烧在天边一角。
***
晚餐过后,他邀请时初参观他租下的一间小型实验室。
时初第一次见到这种高科技设备,什么虹膜识别啊,什么裸眼3D全息投影啊,看得她眼睛都要发直了。饶是低调如他,见到时初这副眼里冒星星的表情,也忍不住露出一点饱足的小小成就感。他拍了拍定在裸眼3D全息投影快要流出口水的时初,笑着催促她快进去:“里面还有更有趣的东西。”
她一听这个,果然乐颠颠地跑进去,好像还跳跃似的迈着小碎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