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朱七
“与你何干?!”
话音未落,匕首呼啸而来,擦永琳公主的鬓角而过,“锵”地一声钉入身下玉砖。自匕首尖头没入玉砖的那处起,衍生出几道裂纹,如蛛网般快速地向四周弥散开来。
公主愣住,几乎连闪躲都忘记了。
“你知道程家为何不肯把程图薷我么?”皇帝看威慑效果颇为不错,仔细想想,觉得还是得和她讲道理才是。
他尽量压下胸中怒火,却终究不是好声气的人,语调中隐隐带了些暴雨将至似的颤意:“我猜,程家本打算静观其变,想要留一手,给程脱案霰任腋好的人家。不用看我,你也知道,我不肯听从他们指派,程家最是恨我不过。”
“而番国突然要求通婚,必然是国事有变。若程图奕シ国,不仅地位尊贵,还能拉拢番人投向程氏。你不笨,也该知道若边疆不稳,对做皇帝的我而言,是个什么后果。单单程氏不把独女嫁给我,就是在和满朝文武暗示,他程家,根本不打算扶持我。”
“不扶持你,那还能扶持谁?”永琳呆呆问道。“程丞相是咱们的……”
“是,程丞相是我们的舅舅。”刘璞沉声,“但是,如果他今后又成了襄王或者颍川王、甚至是云滇王的岳父呢?”
“不可能,”永琳瞪圆了眼睛,“不可能!你是太后亲生,她不可能任由程家废黜了你!”
太后亲生?刘璞一时间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没来由地混沌起来:现如今,有谁能信他区区无依无靠的皇帝、能拗得过老奸巨猾的丞相之手?太后不是不顾念她的儿子,而是不信刘璞,不信他能与程家抗衡。
若他猜得不错,太后辅佐程家的回报,大约就是事成之后、留自己这废物皇帝一命吧?
“其实,无论程图薷谁,只要是身为王侯,那就都是刘姓后人,我没有意见。今后他程楠若废黜我,改立的也是我刘氏族人,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就算万一,他不把女儿嫁给刘氏,而许给了其他不相干的人,但只要在我眼皮子下、在我朝国境内,我就有把握与他斗一番。”
“所以,想必你也听明白了,我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和番国有了联系。”
“所以,你要先把我嫁过去,就为了不让程家占得先机?”永琳的声音带着些许强力忍耐的哭腔,“我是你姊妹啊,为什么,要舍弃我、去阻遏程家呢……”
今晨下的和亲诏书,连太后都没有知会一声,原来就是为了这原因。
若是永琳骂他、或者是打他,刘璞都有应对的办法,但永琳哭起来时,他却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他看着蜷缩在地上、把自己揉成皱巴巴一团的永琳,轻声重复一次,比起说服永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是朝国的公主,我大朝唯一的永琳公主。你、我姓氏为刘,这朝国,是我的、亦是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永琳突然挣扎着跪坐起身,膝行而来,抱住了刘璞的双腿。地上裂开的花瓶碎片还在,她好像完全不怕痛一般,任由膝盖被划破、潺潺留下一道道的血迹。“兄长!哥哥!不要让我去,不要让我去好不好?全朝国上下都憎恶番人,他们也恨不得噬我们肉、啃我们骨,你却让我嫁给他们麽?!”
“不行。”皇帝一贯的言辞固执,这次却破天荒的给了解释:“你来我这里这样久,太后却还没拿通婚旨意一事来此质问我,对吧?”
“是……”
“她是去与程楠互通有无。”刘璞语气平铺直叙,不知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怎样一番心情。“也没什么关系,等他两个确认了消息,和亲的事情已经斩钉截铁、再也改不了。本来下了通告全朝国的旨意后,就不必再急于一时,但你却偏偏拿你娘的事去问了太后,为了防她对你不利,和亲的事,反而要提前了。”
“太后怎么可能会……”
永琳话到一半,自觉可笑,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近日的这几次,但凡永琳来找他,不是生着气回去、就是哭着回去,此番却与以往不同。永琳公主慢慢地撑地站起来,再次推开周铮要搀她的双手,只是冷静地又问了刘璞一遍:“我现在求你,以朝国永琳公主的身份、以你我的血脉之亲,求你。不要让我去,求求你。”
刘璞直视入她双眼,无可置疑地摇了头。
他本就是个极其固执之人,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为别人更改,就算明知是自己的错、都不会轻易矮下身承认,更何况是自认为做得极正确的时候呢?
“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今往后,我也再不是什么朝国公主,与你也再没有半分关系。”永琳一字一顿地讲完这句话,转身地极干脆。即便膝盖上有被瓷碎片划出的伤口,一向娇生惯养的她居然也没有哭闹,反而强自硬撑着,推开旁人搀扶、一瘸一拐地出了长乐宫。
刘璞在原地站了片刻,回身查看檀燕归复渗出血来的手臂,拉他进去重新敷药。
“她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刘璞突兀地安抚这么一句,也没期望檀燕归回他什么,一转身又是那副无甚表情、刀枪不入的模样,吩咐一旁周铮道:“去摄政王府,看看摄政王伤势如何;再者,告知他前往南海郡安抚灾情一事。他那边无可用之人,你派人帮衬着些,教他务必把灾情稳下来。”
周铮小心看他脸色,吞吞吐吐道:“是。”
明知是死路,还送你去。这只能怪老天,缘何把你生在帝王家、却偏偏是个傻子呢?
皇帝负手而立,面向轩窗,停顿再三,低声补充一句:“尽量保他性命。若实在保不住,该舍之时,就舍了罢。”
“是。”
“疼!疼!”摄政王府中,一人大呼小叫地呼喝着,脸上却带了些惯常有的傻笑。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去推人家给他敷药的手,边推边叫:“啊呦!疼!不要!痒啊!”
“别动!”阔目也大吼一声,埋怨道:“哭笑不定,怪吓人的。怪不得把人家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医官吓跑了……”
刘正笑嘻嘻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阔目也没听清,低着头又无心地问了一遍。
“你好看。”刘正笑得极开心,“她不好看,你好看。嗯,你漂亮。”
身强力壮的异族大汉阔目也,登时通身上下、打了个风中落叶一般的哆嗦。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漂亮”一词形容。
“别说了,这词儿用的,我浑身}的慌。”他松开刘正蹬个不断的腿,站起道:“别乱动,刚敷好的药,又要弄掉了。我去外边接周常侍,你不要动!”
刘正嬉笑着故意又蹬了一下腿,看着蹭在床榻上的那一处药汁,反笑得更欢心了。
他伤口处擦的药汁,细看来与朝国汉人所用的方子颇为不同。虽然药材处置粗鲁了些、味道也古怪了些,但出自阔目也故乡的土法子,或许效果可嘉也未可知。
“想不到您还颇通医术。”周铮对谁说话都是那副恭敬样子,反使得旁人更加高看他一眼。
“哪里,不过把草药混合,嚼碎了就是。周常侍若是要,我待会给您写一份出来。不过我汉文写的不好,还望您……”
“不用不用。”周铮被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他还想不出敢给皇帝嚼着上药的人,檀二公子或许算一个?他忙甩甩头,转回正题上去,对坐在榻上、直直伸着腿等上药的刘正道:“殿下,您知道南海水灾一事吧?朝廷要派人前去安抚灾民,诸臣都举荐了您。”
“他?!”刘正还未答话,阔目也便当先反驳:“朝国上下,谁不知道他……脑子有些问题?故意指派他去,不是为难他么?”
“是了,皇帝也是不愿意的,但哪里拗得过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众口铄金?”周铮慢悠悠地解释,极力先把皇帝从此事中撇干净关系。“说句公道话,诸位大臣讲的也有些道理。摄政王辅一登位,总得先做些功绩以服人心。摄政云滇王虽然……有所不便,但也难逃此理,总得让别人心服才是。”
“做摄政王也不是……”阔目也猛然醒悟过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生硬地截住了话头。
周铮看他形容举止如此,知道他一定有事相瞒。
方才阔目也没说完的话,应当是“做摄政王也并非刘正所喜”。这话,他已在永琳公主口中听了一遍,“朝国公主也不是我想做的”,这两句,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人生于世,单单身份、家世四字,就不是个人可选择。
不公平?这世间哪有公平?
周铮暗中叹一口气,直截了当问道:“若不嫌仆话多,可否问一句,当初接下摄政王金龟印,是哪路高人指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