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断臂 - 乱世浮沉录 - 十里沧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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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断臂

019断臂

“陛下,如此多事之秋,派朱七出京实为不妥。”

“我这里用不着他。”皇帝边执笔批阅、边伸手执瓷盏抿几口水,不在意道:“倒是您,今日因何事造访我这景仁宫?”

来者乃羽林中郎将檀云。

“朱七常年护圣驾左右,骤然换做他人,恐怕会有所疏漏。还望陛下三思。”

檀云只低着头,又把方才所求再重复了一遍,那副犟脾气的样子,和檀燕归还真有几分相像。

皇帝想至燕归,觉着还是得对面前这位“老丈人”和气些,便揉揉额角,无奈道:“檀卿,我知你与朱七私交深厚。如今我也不瞒你,只望你如实告我,朱七、和太后之间,是不是有甚纠葛?”

听刘璞这般发问,檀云陡然想起昨日他质问朱七时,那家伙冷淡回应道“大约是我对那女人余情未迩,被皇帝察觉到了”,其言语间还颇多不以为忤,简直让人恨不得把他一拳砸进地底下去。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檀卿可否对我明言?”

身旁侍卫进出一事,向来都由檀云、周铮负责,极少过皇帝的手。此番刘璞这样问,不是对檀云心生罅隙,而是实在疑惑于朱七和太后的关系。

“是,臣自当知无不言。”檀云略一收拾思绪,凝神细想道:“朱七出自无名客门下,这一点,我听他说,已经向您禀明了……”

行走江湖,用“无名客”这一名号的,沽名钓誉之徒不少,渐渐便使得这一称呼有了些招摇撞骗之嫌。然而身为朱七之师的这位“无名客”,虽名无名、其实有名,江湖上甚至还有多事之人为他起的诨号:断手无名客。

之所以名为断手,不是因为这位大人物断了一只手,而是因为,来他这里拜师学武的人,大多都残废了双手回去。这位大人物还有个癖好,将那些个砍下来的手掌,一对儿一对儿的用红线串好,挂在院门前以装点门面,远望还颇有农家晾晒腊肉的格调。

至于为何定了这样诡异的规矩,用无名客本人的说法,是先把那些皮娇肉嫩、吃不得苦的“贵公子”之流吓回去。但一长串干手虽令人胆颤,却总有人不信这邪,愣要以身试法,跪在院门口几天几夜请求收徒。

当年朱七在时,每日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练功、不是吃饭,而是先去把院门口东倒西歪、睡了一大片的愣小子们一个个地提着、扔到西边的荒田里去。

就算被扔到荒田里去,还有不肯死心的愣头青,硬要尝试一番。实在拗不过去,无名客才让人把他领进来,但无一例外地,学不过两月,都哭着、求着要出去。出去当然可以,留下两只手就好。

无名客向来惫懒,惯于沉溺于酒色之中,院中一应事务都甩给朱七掌管。然而这砍手一事,他却从来未曾让朱七代过劳。

其中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无名客有喜好拿人爪下酒的恶习。

“嗯,这个我听朱七说过。”刘璞点头。

皇帝如今的一身功夫,大多都是由朱七所传授。起初求教朱七时,朱七也拒绝了他十次八次,是实在拗不过,才把无名客“断手”之实告给了皇帝:无名客之功法,虽然奇绝异常,但有许多人力难以抑制的邪性。他的功夫恰走在经脉将崩未崩之时,除非苦练至顶峰,否则半途而废,便会筋脉逆流崩塌,不会使人走火入魔,却会使练此功者全身瘫痪,余生都如活死人一般。

其中苦楚,刘璞已亲身尝试过了。

放弃之后果虽然可怖,但与练此功时全身如细针入体、蛟龙蹈海一般的痛苦相较,算得上是坦途。当年若非檀燕归在身旁日日督促、激励,刘璞必定也会选择中途退缩。

他放下朱笔,将两只脉络分明的手掌摊在自己眼前,一寸寸地打量下来。实在有一个困惑已久的疑点,又多问了檀云一句:“我练功时,也曾因难以支持而选择放弃。我记得懈怠了半月有余之后,双手确实显出点经脉枯萎的迹象,但不过几天又恢复如常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您没问朱七么?”檀云脸上神情突然生了一丝丝的波动,转瞬间又恢复如常。“既然他也难说清其中道理,那或许就是因为机缘巧合、陛下您吉人自有天相罢。”

“吉人自有天相”这种恭维话,刘璞听得多了去了,自然而然生出许多厌烦来。无论旁人怎样说,他可丝毫不信自己这张脸有“吉人”之兆。

“那朱七和太后有何相干?难不成太后也知道无名客?”

“不是,他,”檀云想起昨日朱七的坦荡神情,觉得此事也不是不能说。“他入无名客老前辈门下前,是程家家仆。与太后的关系,臣不敢妄言,但陛下放心,他绝不会与程家有所瓜葛而背弃陛下。”

“程家家仆?他与太后有过私情?”檀云言辞隐晦,刘璞却没有忌讳的意思。

“有过。”正值檀云打算一问三不知的时候,身后一道熟识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朱七。

朱七不看旁人,宽大的斗篷帽兜把他的一张脸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弯苍白坚毅的下巴。即便斗篷很宽大,也能看出斗篷下的身体虽然骨架不小,但几乎瘦的没有半两肉,与那枯如朽木的手掌十分相称。

“有过。”他声音十分低沉,“不过陛下不必担心。许多年前,太后嫁入宫中时,我与程家就再也没什么相干。若陛下还是放心不下,”他把袖管挽起来,露出苍白发青的左臂手肘,“这就是我离开程家的报酬。”

常年照不到阳光的臂肘上,缀着一圈铁线:他的左臂,居然是用铁线缝合、相连的。

“用钝斧,共砍了十七下。”朱七把袖管放下,带着隐隐恨意和其它不知名的情感道:“所以,若要我再做程家走狗,不如自绝而死。”

伤口虽然被遮掩,但皮肉参差的可怖依然难以消除。

怪不得这些年来,朱七很少在人前使左臂。

“嗯。”刘璞掩下眼中惊诧,对二人道:“不过,我派朱七出京办事,也并非全然因为是顾忌太后。云滇王那个样子,确实不方便行事,必需一位得力之人相助。朱七,我把这个、连同那位傻王叔,一同托付给你,务必一路小心。”

听闻此言,檀云立即要出言上谏,却被朱七抢了先。既然人家都没有异议,他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朱七接过一只小匣,转身出了殿门。

“檀卿还有事么?”刘璞伏案看了会儿书册,抬头望向留在原地的檀云,做恍然大悟状道:“檀卿是担心燕归?他现下在长寿宫,太后找他说些话,没什么大碍。你若是要找他回檀府,我替你传长寿宫一声?”

檀云有些愣怔:他此番来宫中,貌似,只是为了阻止陛下把身边侍卫外调的吧?

“是,仆现在就去长寿宫传话!”檀云话到嘴边,居然又被人抢了去。只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周铮这乖觉的老家伙,朝着自己一躬身,便倒着脚往长寿宫行去。

此时的长寿宫里,太后打理停当、正拈着一卷册本读着。一名彩衣的娇俏宫女进来,向她附耳说了句话,她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来、丢开手中物件,笑道:“终于来了,可叫哀家好等。”

她等的却不是檀燕归:檀二公子来得准时,早候在了外间。现下,大约已晾了他三四个时辰罢?

在此等候这样长的时间,仪容姿态上居然还能忍得住、无半分迁怒之色,实在难得。太后打量着眼前这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心中惋惜道:可惜不是个女儿家。若是女儿家,封个昭仪也好,哪里用这样大动干戈?

“哀家适才身体不适,劳烦你久等了。”太后款款坐下,和蔼一笑,“坐罢,你我之间,自不必多礼,想你小时,哀家还抱过你呢。”

檀燕归依言坐下。

“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太后浅浅一笑,单刀直入地转了话头:“这番大好年纪,燕归你可有什么抱负打算?日日让你陪在皇帝身边,怕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燕归正想着重拾武学之事,随口应答太后道。

“不委屈?”太后皮笑肉不笑,瞥了眼没入屏风后的那道人影,又问:“那燕归,你是愿意一生都待在这宫中、以女子之礼侍奉陛下了?也好,人说女子妒心重,放你一个男儿家在陛下身边,或许能忍得他大婚?”

大婚?檀燕归被这个词儿拉回了神识。也是,刘璞年过二十、冠礼已毕,也该是娶亲育子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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