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中有愧
刘长鼻头一热,跪下身来:“臣弟这就起程,赶回封地。”
“回趟长安城吧,收拾下行李,跟母后告个别,如此灰溜溜的回去,别人会以为咱们兄弟不和。”刘恒望着他,轻声提醒道。
“臣弟知道了。”刘长揉了揉鼻头,一步一回头:“皇兄,臣弟真的走了啊。”
刘恒眼前一酸,冲他摆了摆手,轻声道:“逢年过年,常回来看看。”
刘长点了点头,便扬长而去。
过了许久,约莫着他大概已经走远了,林据才奉旨出了大帐,招周胜之并审越觐见。
天已经蒙蒙亮了,经过一夜的折腾,审越早已有些体力不支,看上去十分的柔弱。
原来昨夜在帐外哭泣的女子就是她,刘恒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慨,和阿灼当日入长安同样的年龄,不觉间对她的态度便也温和了许多。
赐座之后,他才疲惫地道:“刘长是朕的幼弟,朕作为兄长,向你道歉。”
审越微微一愣,此时陛下不是应该为她主持公道吗?怎么转眼竟变成了替幼弟道歉?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陛下之躯向她道歉,她一介女流,又能如何,难道还可以不接受吗?
刘恒见她眉头蹙起,突然间竟有了一丝不确定。想当年,对着女儿,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没有保护好你的母亲和弟弟们,我向你道歉。”
可是不但没有换来谅解,却换来父女俩六年间忿恨相对,从他登基至今,女儿都未再对他说过一句话。
他心中有愧啊!
若不是心中有愧,以他的手段,他有数十种办法可以哄得女儿回心转意。可正是这份愧意,让他即使有再多的手段也施展不出。那是他的女儿啊,他疼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
可是今日,若说完全不内疚,那也是不可能的。没有重责刘长,的确是他护短了。
审越愣愣地点了点头,望着一言九鼎的皇帝,心中却是无法言说的伤痛:“陛下,臣女不需要道歉,臣女需要的,是一个公道。”
“若论起公道,只怕当日在诛杀诸吕时,你父亲的性命就已经不保。”刘恒抬起头来,脸上的柔情早已不见,剩下的只有如冰一般的寒意:“就在刚刚,淮南王还在陈述你父亲当年助纣为虐的事实,件件属实,你可否愿意一闻?”
审越惊得连连后退,她不要听,若陛下说父亲有罪,只怕今日她就算是血溅当场都是有罪的了。
她一个人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因此连累了一家老小……
本以为躲过了当年的那场灾祸,却发现,只要被扣上了亲吕的帽子,这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的几辈子,都再难翻身。
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只是拼命地摇头,再摇头,眼泪扑朔朔地往下掉。
刘恒见状,叹了口气道:“体谅你丧父之痛,传朕旨意,厚葬辟阳侯,由其子审平承袭侯位。其女审越,德才兼备,恭谨孝顺,封为谨孝公主,食公主邑,赐汤沐浴。”
审越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眼眸轻轻抬起,不可置信地望向刘恒,仿佛刚刚通过的,是一场生死大考,她舒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颤抖着道:“民女,谢主隆恩。”
刘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退下去。
周胜之恭敬地低下了头,等候陛下发落。
谁知过了许久,都未有旨意传来,他暗自抬起头来,却发现刘恒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心中暗暗一惊,便知今日所有的小算盘都落入了刘恒的眼中,只能愈发地整装肃然。
“审平呢,为何今日不见他来见驾”刘恒略一沉吟,静静地望着他道。
他自然不敢隐瞒,便将前一晚所见所闻娓娓道来:“审平畏手畏脚,只怕今日陛下就是见了他,来日也还得见上一见他这个妹妹。”
刘恒一愣,联想到审越那张倔强的脸,却没想到原来他竟然还有此意,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审食其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周胜之叩头,冲着刘恒长长的一拜,心中却又几分怅然,果然此事,即使闹到了皇帝这里,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他长吁了一口气,走出帐外,却看到审越依旧候在那里。
审越遥遥望着他,便是一拜。
周胜之愕然,静静地看着她。
却见小姑娘的脸微微一红,哑着嗓子道:“多谢周大人,救我审氏一族。”
是啊,今日,她还真得好好谢一谢他。辟阳侯新亡,陛下自觉理亏,却仍然如此护短。若是再过个三五日,这点愧疚悄然散去之后,她还来如此胡闹,只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倒是个聪颖的女孩子,没枉他帮她一把。
周胜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一切的一切,完全取决于你的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接下来该如何做,想必你的兄长会听你的。”
审越怅然地点了点头,心中泛起一丝酸楚,难道真的要劝兄长接受陛下的安排吗?
可是为了审氏一族的平安,她又能如何?
可恨她一届弱女子,上入不得朝堂,下不能主持家政,而兄长们,却没一个靠得住的,面对灾难,甚至还要依靠她稚嫩的肩膀。
想到这一路来周胜之对她的照顾,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看他的眼神便也柔和了许多:“今日,周大人会送小越一起回京吗?”
若是家中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子来为她遮风挡雨,那以后的日子也许便没有那么苦了。
周胜之却是一愣,微笑着摇了摇头:“公主放心,臣会派人护送你回去的。这么一夜未归,只怕家中夫人亦是十分的担忧,我得先赶回去报个平安了。”说着,他便招呼江离将马牵来。
遥遥地与周亚夫打了个招呼,便骑马飞奔而去。只留下审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是十分的不解,传说中昌平公主夫妇失和,难道是假的?又或者他口口声声所说的夫人只是他的妾室?
可无论是谁,都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想到此处,她便隐隐有些心痛。
心痛之余,又有些懊恼,父亲新丧,作为女儿,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己的小儿女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