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忍者
德川宗尹就是十年前那位贵人,八代将军吉宗的第三子,九代将军家重的二弟,将军家治的二叔。如今坐在眼前,神态潇洒,一副不问世事的翩翩贵公子形象。实际上心机深沉,手段也狠辣,父亲在世时都畏他几分。
父亲是上一代伊贺组头,手下有一百余名伊贺者,行事当机立断,是有口皆碑的厉害人物。连父亲都对德川宗尹颇为忌惮,可见宗尹的手段。
德川宗尹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个牡丹唐草莳绘匣,揭开盖子,里面是支象牙梳。宗尹把匣子放在藤林面前,笑着不说话。藤林怔怔地看着,白茶色的象牙梳,梳背上雕着庭园楼阁,再用金粉洒出轮廓。三层楼阁,像是金阁寺,顶上停着凤凰,长长的尾羽在风中舞动。匣里垫的是茶缩缅刺金袱纱,寻常难得一见的料子。
藤林虽是伊贺组组头,也只拿微薄俸禄。眼前这梳子质地细腻,雕工细致,一看就是高手匠人所制,价格不菲。
“十年前和你父亲定了约,时光如梭,转眼十年之期已满。也该把那位姑娘从伊吹山接回来了吧?这梳子是我的见面礼。”德川宗尹把匣盖丢过来,不偏不倚地盖紧了。藤林皱了皱眉,随手一丢有如此准头,绝非歪打正着。宗尹应该是弓箭高手。
“那位叫阿绫的姑娘,十年前还是五岁女孩,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起来聪明可爱。我可是一眼看中了的。”
藤林心中一痛。阿绫是他唯一的妹妹,父亲爱若珍宝。十年前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伊贺者全体出动,整个江户挖地三尺,一点线索都没有。父亲也死了心,将阿绫报了“死亡”,从伊贺者的人别账(户口本)上一笔勾销。
藤林当时还是少年,只顾着伤心,并没察觉到什么。去年父亲染病,那病来势汹汹,没到一个月,父亲已相当衰弱。一日父亲屏退众人,只留下他一个,絮絮说起与德川宗尹订了约,要为宗尹训练一名合格的女忍者。为保消息不被泄露,父亲选了自家女儿阿绫,假作死亡,其实早送去近江伊吹山。伊吹山终年云雾缭绕,曾是伊贺忍者的大本营。如今早已荒废,却还有几名耆宿在山里隐居,阿绫在那里受训。
藤林又惊又喜――原以为阿绫早是泉下之鬼,没想到尚在人间。父亲疲倦地摇摇手,告诉他明年要把阿绫接回,德川宗尹要将她送入大奥。藤林悚然一惊――流着伊贺血液的女子是不能进大奥的,幕府对忍者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忌讳,不愿让她们与将军有接触。
德川宗尹想做什么?藤林大惑不解地问。人人皆知御三卿之一的田安当主德川宗武文武双全,曾是将军继嗣的有力竞争者;一桥当主德川宗尹走的是风流儒雅的路子,似乎性格恬淡,对政事并不关心。为何要苦心积虑送伊贺女子入大奥?
父亲脸露愧色,剧烈地咳了两声,按在嘴上的手巾带了血。
十年前,父亲有把柄被德川宗尹抓住,宗尹并不点破,只说想让伊贺者协助,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家重和宗武两位哥哥,自己好登上将军宝座。当时八代将军吉宗刚去世,幕府一片混乱,确实是下手的好机会。可刺杀金枝玉叶的德川家子孙非同小可,一旦败露,不光父亲一家老小,所有伊贺者都要遭灭顶之灾。父亲苦苦哀求,求德川宗尹放弃计划,恰巧家重身边负责保护的御庭番也有几名厉害人物,宗尹不是莽人,便放弃了刺杀。改订了个十年之约,让父亲训练个女忍者出来。
父亲只说把柄,并没具体解释。藤林也朦胧地猜到,十有八九与女子有关。可能德川宗尹设了美人局吧?父亲一世英名,竟中了奸计。
当时藤林默默地想,如果父亲死了,这约定是否可以一笔勾销?父亲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叹气说一来德川宗尹没那么容易糊弄;二来自己不甘心,不甘心伊贺者永远屈居人下。伊贺者若与德川宗尹结盟,一旦成功,地位定有改善。再也不用屈居御庭番之下了。过去受过的屈辱,每一个流着伊贺血液的人都不能忘记。
德川宗尹轻轻推开了窗,隅田川在不远处静静流淌。天上一轮明月,川里也有一个月亮。藤林在心里叹气,天无二日,自然也不能有两个月亮。伊贺者与德川宗尹结盟,并不是一定不行,可阿绫到底要入大奥做些什么?
“阿绫如今出落成美人了吧。美人多见,聪明的美人不多见,聪明的美人若进了大奥,会有怎样的成就呢?”德川宗尹望着窗外,像在自言自语。
“德山大人,请问阿绫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对方是个聪明人,与其大兜圈子,不如单刀直入。
“我不想将军家治生下儿子,就是那么简单。”德川宗尹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只是闲话家常。
藤林心头一凛,所以父亲要送阿绫去伊吹山学十年?是要下毒吗?对伊贺忍者来说,下毒只是暗杀的手段之一,并不算什么。可要杀的是将军子嗣,这是破家灭族的事啊……
“万一阿绫被发现?”
“阿绫在伊吹山训了十年,我信她的手段。况且女子入大奥都要有人担保,万一出事也好追究责任。我安排阿绫入大奥,出事也与伊贺者无关,只与一桥家有关。”
“万一阿绫被将军大人看重,做了侧室,有了身孕?”藤林迟疑地问。
德川宗尹嘴角笑意更深,悠悠地说:“那只好恭喜阿绫姑娘天生好命了,到时候只请阿绫姑娘多多关照一桥家。”
“阿绫可以生下孩子?只是不能让大奥其他女子生育?”
“论血缘,将军可是我亲侄儿呢。老天有好生之德,女孩还是留下吧。”德川宗尹念了一声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