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灯烁【二】
洛杉矶，那栋别墅上阁楼的窗，几乎被藤蔓完全封了起来。再大的阳光也大概只能渗进几缕，照不亮整间阁楼。别墅的别处没留下一点时间的痕迹，干净，整洁。木质香气充斥了整栋房子。
林非比纪深还早到一点，当天晚上信誓旦旦地说第二天要陪纪深一起去看穆烁的母亲。
天还没亮透，管家叫醒了穆烁和纪深，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景荣刻意为之，总之忽略了林非。
前一晚，穆烁和纪深都被安排在穆烁的房间休息，两个人，一张床。晚餐时李景荣也始终只是和蔼地谈谈家常，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样子。
可算是完完全全默许了两个人的关系。
穆烁母亲的墓离别墅不算远，就在它背后依着的山上。
一路崎岖不平，像道路被开垦过后，已经没人维护好些年的样子。车子绕着山体，攀上山顶，一路上的植物动物都让纪深觉得新奇，国内看不见这种景色，所以目光始终盯着窗外。
“环境不错吧？喜欢的话多带他回来住一住。”李景荣这话是冲着纪深说的。
纪深看一眼穆烁，握住他的手，“恩，会的。”
车开进墓地，虽说是肃穆之地，但别有洞天。
一大片平地，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矗立中间，比人高，黑色墓碑边上还有一块白色带着淡黄纹理，稍小一些的墓碑，纪深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如果没错，那应该就是穆烁母亲的。
司机跟在后面，拿出白布，递给穆烁。穆烁点头，开始替他母亲擦起墓碑，这种事要亲人来做才行。
墓碑上穆烁母亲的照片很年轻，无法确定是否年有双十，但细看能从发丝里看见一些淡色，童颜鹤发。
穆烁的眉目和她很像，多了一些阳刚，少了女性的柔美。这让纪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阿姨倍感亲切。
“他就是你儿子挑的人，我带他来见见你。”李景荣染上哀然的脸容更显得苍老一些，“应该……还不算晚吧。”
纪深弯了腰朝着墓碑鞠了一躬。
“叫一声吧。”李景荣的目光留恋在墓碑上，带着回忆的神色。
他对穆烁母亲的爱很默然。
“阿姨。”
穆烁偏头看有些不知所措的纪深一眼，“她是你妈，叫什么阿姨。”
纪深一惊，瞥一眼含笑的穆烁，随即又朝墓更郑重碑鞠了个躬，“妈。”
“那边的墓碑你也去擦一下，纪深，你跟我来。”李景荣慢慢悠悠地往黑色墓碑的反方向走，见穆烁还站在那不动，叹了口气，这儿子总是对他很警觉，生怕他会把他的宝贝疙瘩怎么了，“就在你看的见的地方，我和纪深说说话。”
“你能体谅一个当父亲的心吗？”李景荣看了看那一步三回头的儿子，“即使，他不是我亲生的。”
纪深错愕地看了一眼李景荣，噤声，又见李景荣投来询问的目光，只好跟着点点头。
“别太惊讶，他没和你说过，也很正常。”顿了顿，用轻松的语气道，“这种事情他就算说了，你也只能心疼一下，还能怎么样？”
李景荣凝望着那块白色的墓碑，从认识穆烁母亲开始讲起，没有太多华丽的言语去描述那是一个多美的女人，也不提她多有气质，多有才气，家世背景多优越。
他这么说，实验室里，她穿着一件白大褂，白大褂上还有斑斑驳驳的污渍，头发乱糟糟的，化学试剂顺着玻璃棒倒下来，实验好像成功了，她就笑了。
那时候她才二十出头，跳级，边攻读博士边当助教。
平时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乱糟糟的，不太注意形象。这么一个几乎把生命都放进化学里的理科女，不知道怎么样的，他就断断续续的追了好多年。
总觉得时间长了一定能感动她。
她三十那年，她找到他，就当他以为他的努力终于感动了这个女人的时候，她泪流披面。她说，请他帮帮她，现在除了他以外她不知道找谁，不知道怎么办，请他务必帮帮她。
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她一哭，他就慌了，什么都答应下来。
那时候，她已经怀了穆烁了。
那穆烁的父亲呢？纪深没问出口，可这表情谁都看得明白，这个疑问就写在他脸上。
“你相信么？女儿爱着父亲很多年。”李景荣微微抬头，看着已经苍蓝的天际，偶有禹禹之鸟划破寂静，“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不敢相信，她爱上哪怕一个样样不如我的人我都能接受。虽然，当时她父亲比我优秀地太多了……”
从李景荣嘴里听不到一个对那个男人的贬词，听起他对他的形容，几乎带着像一个孩童对成人般的仰望。
忽然，一个转折，“不过，他是极度残忍的人。”
他第一次到这栋别墅来的时候，穆烁的亲生父亲已经病重，但就是如此，他除了脸色苍白以外并不显得苍老，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
她走出门来接他，她打扮地很……整齐，漂亮。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裙装上面没有半点化学试剂，做化学实验时严肃的脸上多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和平时实验成功时露出的不同，格外地有韵味，甚至泛着母性光芒。
像她这样的女人，竟以色侍人。侍的还是她的父亲。
“你知道第一次知道你和穆烁这种关系的时候我多愤怒吗？就像那天看见她的时候一样愤怒。不伦，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他哪里都像她，不管是好的也罢坏的也好，一点不落地遗传下来……”李景荣还是放远着目光，语气毫无波澜，“我救不了他的母亲，想救救他，不能让他这么堕落。”
李景荣又接着说，“我寄给你的照片，是你们第一次分手前夕拍的。他在这过了一个多月非人的生活，我认为他如果能幡然悔悟，手段稍微有一点极端也是合理的。”
纪深瞪大了眼睛。
穆烁是因为这样才要和他分开的吗？
又想起那爬满枝桠的窗口，对了，那照片根本不是这几年的。
心口顿痛，发生这么大的事，穆烁还瞒着他。那样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原以为当初他已经是最绝望的一个。
“你别怪他，这样的对待没什么正常人能够受得了。更何况，他只妥协了一时。”
纪深摇了摇头，哽住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