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
“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交给圣上处置了,辛苦各位大人了。”齐维桢交代完毕,却发现那女孩子在一旁沉默不语,似是卸下包袱一般超然物外了。
端木赐带着笑意轻轻在他耳边耳语:“由我先进宫中交差,齐大人就在这里断后罢。”齐维桢微微一笑做了个揖:“多谢大人。”
“怎么了?”齐维桢坐在一旁,看着这位声势大增的御史大人在一旁发呆。灵均有些羞赧的转过头去:“其实这一切都结束了,心中反而空落落的。我在想若是我早答应帮宋之韵除掉他,这一切是不是也会避免了。”
齐维桢倒是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我真没想到…我真没想到你如此果断。”
灵均哼然一笑,面目间皆是自信傲然:“事而不疑,则天运不能移,时变不能迁。我姜家儿女在大事上皆遵从太公六韬,从不大意失荆州。”
齐维桢与门外红色的身影眼神交错,那眼神轻薄冷漠,略带深邃的眼睛毫无感情,他指尖微微点了点一旁的女孩子:“你将支清廉母子三人交给支那殷了?”
灵均沉默半响:“这也算交换条件,国庙的证据是他提供的。这个人很能忍,他一直在算计支家的覆灭时间,也一直在算计他的父亲,我也听说他将支清廉与支曦怯送进了娼楼。”支清廉当日已经吓成半傻,支曦怯却披头散发失声痛哭,那女孩子也是青春美丽,可是她放过他们,支那殷不会。
齐维桢叹笑一声:“枉你拼死觅活,岂不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你得罪了支党一派,又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威胁,支那殷却得了大义灭亲的称号,此番后必定仕途坦荡。”
灵均摆摆手笑道:“我是求仁得仁。今日想大喝一场,齐大人可是赏脸?”
齐维桢歪歪头:“作为恋人?”灵均嘿然轻轻打了他一拳:“自然是作为朋友。”
千秋岁仍然是人声鼎沸,不过今日则迎来了两位贵客。即便灵均与齐维桢乔装打扮仍然被人认了出来,新鲜出炉的消息在上雍价值千金,邸报与市报早就将灵均身上的卦扒的一干二净。灵均看着手中这些莫名其妙的市报:“姜灵均二三事、御史情史、暗行御史外传、女仙小传…这都什么东西啊,齐维桢你笑什么!”齐维桢难得用袖子重重捂着嘴角憋笑:“对不起,实在是太有趣了。你这人平日孳孳汲汲的藏拙,就是不爱这些繁杂事情,没想到竟成了上雍的热门,当真有趣。”
灵均直接白眼过去:“你别逗了,什么坠茵落溷的东西牵强附会出来的。你还笑、还笑,没看到这姜灵均二三事中还有齐大公子舍身救美的故事么,咱们两个直接都成一对儿了。”齐维桢咧出一口白牙:“那敢情好。”
她对着楼下那鹤势螂形的舞姬哈了一口气,却因为屋中的气温极高聚不起冷气来。灵均皱皱眉头:“千秋岁简直是个阆苑仙境,着实太不真实了。屋外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冷的牛衣对泣汗毛倒竖,屋内倒像是个永远都不会有寒冷的天堂。”
齐维桢淡淡一笑:“这里是帝都,并非苏武牧羊的北马场。帝都的心被狗吃了,他们追求的永远是但愿长醉不复醒。你从江曼苑来,应该更熟悉而已。”
灵均叹息一声:“可是我不仅走过这里,还有羌笛怨杨柳的孤城大漠和衣不蔽体的边塞古战场啊。越是接近这里,就觉得越来越不真实。我总感觉,死了一个支道承,天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会有第二个支道承、第三个支道承。”
齐维桢将手轻轻覆上她的手,眼睛却含着三月春水:“那就同你无关了。”
灵均的心中本应该有万分喜气,报仇又除了大弊,可是心中却仍旧空虚无比。支道承最后那个眼神一直留在她的心中,直到最后他仍旧毫无半点悔悟,甚至渴望东山再起,她觉得那既愚蠢又令人厌恶。支道承杀了周乾是为了利,宋之韵杀支道承是为了雠,姜灵均杀支道承是为了义,杀来杀去,结果这个国家似乎没有什么根本意义上的改变。她有些烦躁的将杯子起起落落:“杀来杀去、杀来杀去。”
齐维桢托着下巴低声笑:“理想主义者的悲歌。”
千秋岁夜晚的门廊从未像今天一样欢喜过,这得益于一代奸相的悲剧收场,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能溢满笑容,更令诸人欣喜的是,这里迎来了一位最尊贵的客人,也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女御史姜灵均。
千金难买一面,这堪比洛阳纸贵争相传抄的场面再一次出现在这个销金窟中。当他们兴致冲冲的面见女御史时,发现她既不是眼大如铃身长九尺的怪物,也不是干干瘦瘦相貌鄙陋的黄毛丫头。
即便过了多少日子,仍旧有人传唱这位女御史的美貌。她的一切与上雍和千秋岁的纸醉金迷显得格格不入,一身朱紫的巫女服很是古朴,神秘的细纹在这位丽人身上盘桓,可却无人猜出来这是什么来自远古的图腾。
她背对着众人,既没有驱逐的意思,那纤细修长的背影也显得有几分脱俗。
她轻轻回首,是一张冷淡而清艳无比的面庞。那种美丽是失去了金属质感的、带着透明脆意的拒绝。她的唇角是有些诱惑的弧度,尽管下翘平整的弧度似乎并不领情。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如寒星点雾翠水微拢,却没有轻佻感,也丝毫没有因为除掉大敌而欣喜万分,甚至带着一种祭祀命运的宿命感。她年轻、艳丽、气质高华,看起来很是聪明,周身没有一点带着棱角的饰物,但是静坐一旁却显出一种低沉的气压。
像一柄冷冽的刀,孤傲、自我、任性。而一旁风华无双的俊秀公子则好似刀鞘一般势若春水,二人坐在一起恰如天雷地火,虽水火不济,却又异常和谐。
齐维桢心下笑笑,手中的狮子棋却张开了口:“你的老虎已经被我吃掉了。对了,看来上雍人会失望,他们见到的是一个令人莫名其妙的女御史。当然,大多数俗人只会渲染你的美貌,而将你身上令人猜不透的一切慢慢忽略。”
灵均托着下巴笑了笑,却懒懒的不想说话。
“姜妹妹久别了,姐姐特地来贺喜你呢!”
灵均手中的棋子却忽然掉落,心中被压抑的伤疤似乎在一瞬间破茧而出,那只挣扎的蝴蝶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按了按手,将心中那不舒服的触感压制下去。
叶灵锋在众目睽睽下轻身而坐,飞扬的剑眉轻轻上挑,杏眼却显出几分快意来:“今日听得妹子为赵国除了首恶,可谓是名扬天下,姐姐提前祝贺了!妹妹日后必定官运亨通,又与齐大人天造地设,姐姐却还在浪费大好年华,真是惭愧!”
灵均扯着脸皮笑了笑:“叶姐姐哪里的话,听闻这段日子叶姐姐带兵小小教训了不听话的吐蕃以显我大国神威,圣上甚是宽慰,还御赐姐姐苏紫如意,这可是千金之宝。”
她总感觉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烦闷,叶灵锋方出现时,她并未发现这女子之针锋,只是隐隐觉得气氛不对。直到她随后那剥掉那张爽朗的面具,露出面具下青涩又暗藏凶狠的獠牙,她才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的做戏别具一格,不同于十九公主的幼稚、支曦望的笑面伪装,乃至于郑言师的嚣张,她自有大家气派,可是更加霸道强硬。她将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令人心动的男人,但是却会将遍布的武器与肌肉展示给对手看。
控制欲。
灵均心中只能如此评判她。她的眼神时常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冲动,而残留着少女对喜爱娃娃般的极度掌控欲。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与自己在政治漩涡中谋算不同,叶灵锋是一位优秀的马上女将军。她更早的成名,即便是宫中最骄纵的公主,见到这位女将军也要乖乖礼让三分,她礼贤下士又爱护军士,与诸人同生同死、同衣同食,任何一个为人苛责的低级将士也会敬畏她三分。
灵均是做不到的,自己是一个慎独之人,即便身上带着三分武人性子,也是江湖武人。她自己的运算方式极其自我,这种长时间的慎独也导致了一种安全感的缺失与持续的怀疑态度。甚至每个姜家女人习惯性的独来独往也正因为这种血液的特性。
叶灵锋眈着眼睛双目灼灼的歪过头去:“我不过是个粗鲁的武人罢了,怎担得起妹妹夸赞?这次倒多亏了檀郎呢,本来他性子懒散,我愣是求了他,还多亏他纵我的性子陪我攻打吐蕃,就连军中诸人也是连连赞叹呢。”
灵均对那名字始终极度敏感,只是压了压有些阴郁的脸色笑容如常:“我也算他的老师,有这样一位学生可是以此为荣啊!”
叶灵锋的笑意停在嘴角半响,声音变得有些暧昧粘稠:“是啊,檀郎啊…他还说等我们有空的时候邀请你喝几杯水酒呢,这关系多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