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千斤
灵均掀了垂纱帘子进去,果然看到两张久未见到的脸,二人一见她进来,悲愤的面容也趋于平静。
怀中的狮子猫“喵呜”一声,打破了这许久的寂静。
那猫专门捡着好看的人赖住不走,在姜楚一的怀中打滚儿撒娇。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只是面色仍旧有所郁结。
灵均“哈”的一声拍拍手:“叶叔与叶姨久未见面,是来我家吃新茶来么?我身上还有新下来的松萝,带我炒了吃罢。”
姜楚一转过面去,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灵均那一身碧色的巫女服轻轻洒洒的在空中被雨水微微打湿,纤细饱满的身姿轻轻靠在一边,在雾中有些微微的不真实。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将那狮子猫薅出来,手指将那猫儿捏的嗷嗷直叫:“怎么在背地里说的天花乱坠,一到了主人面前就不愿意现形了!”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叶嗔笑面的圆脸也有些不管不顾了起来,她是女子,自然不爱那些面子上的弯弯绕绕:“大侄女,今天我们来,不是为别的。现在你已经办了几件大事,在朝廷上又曾经执掌翰墨,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我想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大公主连着驸马罗氏的家族想要趁着被嵬名侮辱之时大动干戈重提改革,以光复当年赵朴子的大业。你虽下野,可是才华盖世文武双全,又听得朝中说,你和大公主有几分交情。”
她看了看沉默的丈夫,干脆讲话倒豆子般倒了出来:“当年隐之兄同我们,都是有这样的抱负,现在奸相已除,何不趁此机会发动变法,以完成你父亲与我们的愿望呢!”
灵均手中抓着那狮子猫,眼睛却盯着窗外渐落的梅花:“听说叶叔叶姨都是当年所谓叛乱的遭难之后,倒是一颗心意向着杀人凶手,真是令我佩服。”
姜楚一想女儿说话毕竟是有些过分,刚要出声阻隔,却被叶醉拉住:“隐之兄不必难为大侄女,她说的对。可是我们先辈皆是忠臣义士,父亲曾言,世间永不变的是真理而非帝王,大兴变法要看时机,而不能看帝王。内人性情急躁说话不太客气,我还要陪个不是。但是希望你能替我们完成此业,机会难得,大公主与罗氏的权利正在渗透之时。”
灵均转过头去哼笑一声:“看来我是骑虎难下了,两位到此五六天间,日日来此逼迫我父。怕是我不答应,两位是不会心甘情愿吧。”
叶醉面上有些失情:“这也不仅仅是我们的想法,变革一派的心未曾变过。大侄女如此天资聪慧,为何就是按兵不动呢。”
“啧。”那猫忽然发起病来似得汗毛倒竖,灵均便皱着眉将它重重脱出手去:“这畜生只知道自己享乐,全然不顾主人意愿,真是该打!”
叶醉按住有些气闷的妻子,眼睛却紧紧盯着姜灵均。这种目光她太熟悉了,太学院中那些以清流自居的太学生,往往都是将自己化身为孤胆英雄,将自己的理想看的无比高远,因而仿效阮籍青眼视人。不过这些人的清高孤傲在罗士谌的眼中仿若小儿科一般,她看着同样想笑。
“两位就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宰相的位置,三位皇子凤孙争了多少时日尚未拍板,这是为了什么?”
夫妇二人对视半响,仍旧沉默不语。
哎、哎。
灵均抱着双臂叹笑一声:“两位真是…”
她心下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但是仍然要踏入深坑。
父亲的恩,他要还。
灵均转过头去,双眼直视姜楚一:“爹,就看你一句话了。大事必速决,不可犹豫!”
姜楚一别过头去,不愿意背叛其中任何一方。叶氏夫妇的背后有着太多双眼睛,他们也许愚蠢甚至天真,可是他们的耿介之心仍在盯着他,将他逼得无法呼吸。可是他们的理想,将会让女儿深处悬崖之中,甚至随时会有危险。
当机会来临时,他有一种不真实的空虚感,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了妙仪的影子,充满血腥的污浊,走向荆棘的阀门。
叶嗔面色激烈,似乎想起了多年的沉郁之苦:“隐之,想想这些年来的仁人志士是如何死去的,想想赵朴子当年血流五步天下为之一白,他也算是你的半个恩师呀。我们是天下为己任的士人,怎么能沉醉在平静中苟且度日呢!”
叶醉深深叹息,但面色仍旧执着:“隐之,你若是不想让女儿涉足,我们会理解捏,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从今以后,你便随着女儿过安生日子吧,也许到了你该平静的时刻,也许你不能再拿起手中的刀剑为了理想而斗。”
灵均冷眼看着他们的独角戏,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也正是这样的“正义之士”“理想者”让姜楚一心中可以呼吸的空隙越来越小,最后一根针便将这些泡沫打的四散,将当年的探花郎变成今日青衫落拓的落魄之人。
“不用说了!”灵均淡淡抬起下巴:“我答应了。不过我不是为了任何人的大义,我只是为了还父亲的恩情。”
叶氏夫妇表情苦涩,言语不得。
灵均望着那阴沉的天空,期待着最后一丝阳光:“从此以后,你们就放他自由吧,我的父亲已经够苦了。”
姜楚一睁着眼睛,泪水大滴的坠落下去。
我害了自己的女儿。
叶氏夫妇终于还是走了,他们心底犹豫的话仍旧无法说出口,但是灵均没有兴趣听那些悔悟或者是祈祷。
女罗夹在父女两人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的容颜依旧美到令人自我厌恶,只是那神情中或多或少藏着几丝伤情:“你就如此应承了,可知道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么?”
灵均将手中的笔放下:“是啊,可是那又如何,我的命从来没安稳的在身上停留过。”
夜色如水,她的身影飞身到了一家低矮的宅院,这次是屋内隐含着密道,一旁种着散发香气的果蔬,只是略略夹杂着牡丹香气,灵均一个纵身,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身影。
檀郎伸出手抱住了她:“如乾疑心很重,他必定趁着在上雍到处搜寻,所以我隔几日便要换地方。看来千秋岁的大掌柜没有食言,他做了咱们的信鸽。”
灵均神色郁郁的不愿说话,他却也不问,只是淡淡靠在一边看她。
“如果,我有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必须去做,你会如何?”
檀郎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便低低笑出声:“你难道还需告诉我吗?我爱的便是你永远不会服从于任何人的判断,请随意。”
灵均哑然失笑。是啊,这个人一向对自己的事不会过多干预,他的眼睛只盯着渴望的结果,凌厉而果断,倒是自己显得软弱了。
她再度睁开眼,已经是眼神坚定:“我有两件债,父亲的养育恩我要还,齐维桢的人情债我要还。将来无论我们扎根在哪里,我尚有一口气的时候,我一定要算的清清楚楚。”
檀郎沉默半响,嘟嘟囔囔的哼哼两声:“还你爹算了,齐维桢算个老几。还人情债,我还救过你好几回呢。”
灵均看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伸出手掐了掐他的面颊:“啊,一点肉都没有,真无趣。既然如此,我就弹一起琵琶表示感谢吧。”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檀郎龇着牙趁着伤口疼咧嘴:“这玩意儿太飘了,换一个换一个。”
灵均撇撇嘴:“嘁,我又不是千秋岁唱小曲儿的爱听不听。不过啊…”她的眼睛悠远起来:“当年在草原上那火不思的音色真美啊,真想再听一次。”
檀郎忽然靠近她,在月色下端详她的美丽,蛊惑她的心神:“那么,如果让你随着我出走大漠,每天听着火不思的赞歌,你会愿意么。”
灵均轻轻的笑了,缥缈而沉默:“那也不错,那也…很好。”
黑暗中的眼闪烁着坚毅,像是幽暗中的狼一样,一旦承诺再不放弃直至死亡,那双眼睛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她也不再想逃离他的视线:“那么你就记住了今天的承诺。”
灵均抬起手捏捏他挺直的鼻准:“是、是,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