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婚姻穴位(2)
第9章婚姻穴位(2)
刘好和贺文兰的日子紧巴巴的,产生矛盾不可避免。贺文兰没有刘好想象的那么温顺,柔弱的外表掩盖了她的刁蛮。刘好二次下岗后,她整日挖苦刘好,骂刘好窝囊废,拿不起放不下,不像个男人,又说她当初瞎了眼,跟了刘好,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贺文兰说话快,每个字都像一枚铁砂子,从她嘴里射出来,击得刘好满身是窟窿。刘好理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夜里连贺文兰的身子都不敢挨了。天一亮,他就出去找工作。这时,刘好惊愕地发现,第一班和他一块儿下岗的都弄好了。摆摊的,开店的,理发的,生意红火得都快冒烟了。刘好很后悔,早知这样,上狗屁的岗。刘好借了点儿钱,想干几笔买卖。可他一来没经验,二来生意不像头几年那么好做了,钱没挣上,倒把老本儿赔了进去。这时,半死不活的毛纺厂终于倒闭,贺文兰也失去了工作。
那是刘好和贺文兰最糟糕的一段日子。贺文兰浑身是火星子,碰一碰就着火,她点着刘好的眼窝子,一骂就是半天,你个窝囊废,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个……总之是什么难听骂什么。刘好不应声,她就摔碗,仿佛那就是刘好,摔碎了她才解恨。
那个被人遗忘的野狼出现在贺文兰面前。野狼坐了几年监狱,出来后不知做什么生意,发得都紫了。野狼不像过去那样没皮没脸,他举止得体,风度翩翩,一副贵族模样,若不是那颗假牙,很难把他和十年前的野狼联系起来。贺文兰半喜半惊,几个回合就被财大气粗的野狼俘虏了。时过境迁,这是一个用财富说话的时代。贺文兰开始背着刘好和野狼约会,她又和过去一样水灵了。
一天,刘好回家取东西,楼梯口站了三个邻居。他们看见刘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哧溜一下钻进了门洞。刘好心下诧异,正要开门,却听见屋内传来让人心跳的声音。刘好和贺文兰最大的家产就是这套三十平方米的房子,毛纺厂的家属房,质量差,不隔音。刘好怔了一下,几乎是拼着本能拧开锁。
刘好怔在门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野狼一边穿衣服一边宠辱不惊地说,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而贺文兰根本不看刘好,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刘好想骂娘,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从眼睛里飞出两朵蓝火苗。
3
刘好是我父亲,我就是那个被贺文兰遗弃的野种。以上的故事是我编织的,我只知道刘好和贺文兰离婚了,其他的情况刘好只说个片言片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男人从刘好手里夺走了贺文兰,至于他叫什么并不重要。我想他应该叫野狼,只有野狼具备这种掠夺性。我知道我的想象无论对刘好还是贺文兰都损了点儿,可电视里都是这么编的,再说,谁让贺文兰遗弃我呢?谁让刘好不承认他是我父亲呢?贺文兰已从我脑里淡出,我想不起她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没必要想她是什么样子,而刘好一直说我是他捡来的,只是他的一个伴儿,他没资格做我的父亲。有一次,刘好喝醉酒,还骂我是杂种。我不在乎我是野种还是杂种,反正我是一个没娘的家伙。不过,我和刘好混得不错,不是说我俩的生活——生活是很糟糕的,而是说我俩的关系。如果不是刘好执意要找一个女人,谁能相信这是一个破裂的家庭呢?
刘好找女人的念头是我勾出来的,因为我在学校老是闯祸。其实,刘好找女人的念头早就有了,不过埋在心底而已。他找女人还要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一点儿连我也看不上。可笑!
学校里我最不喜欢两个人,一个是鸟窝,一个是姚亚男。鸟窝是我的班主任,鸟窝这个外号是我给她起的,因为她梳了一种钢丝头,和鸟窝没什么两样。鸟窝对我凶巴巴的,几乎每天我都要挨她的训斥。姚亚男是我的同桌,是鸟窝安在我身边的间谍。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姚亚男的监视之下,当然也就在鸟窝的监视之下了。姚亚男对我爱理不理的,高傲得像一个公主。姚亚男有高傲的资本:不光学习好,家庭条件也好。姚亚男的父亲据说是一个什么公司的董事长,他常开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接送姚亚男。那家伙个子挺高,气宇轩昂,目中无人。姚亚男的傲气肯定是从那家伙身上遗传的。我想过许多报复姚亚男的办法,比如把那辆轿车的轮胎扎破,比如在车的黑漆面上刻上间谍两字,比如把姚亚男绑架了,让她家人着急,比如把姚亚男的凳腿弄断,让她当众摔个屁墩儿。由于种种原因,我的计划一个个流产了。我没有妥协,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那天,我又迟到了,鸟窝拍着桌子问我,你怎么没改?啊?说呀!我往后退了一步,问,老师,你没刷牙吧?同学们哄地笑炸了,鸟窝的脸顿时涨红了,她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拽到墙角。罚站是我的家常便饭,可往天有李大嘴陪着,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怪孤单的。鸟窝一出教室,我就给同学们表演杂技,翻跟头,拿大顶,金鸡独立,老猴参天。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姚亚男把我的表现报告给鸟窝,鸟窝罚我多站了两个小时。我的报复欲望再次膨胀起来。第二天吃早饭时,趁姚亚男收作业的空隙,我将一条毛茸茸的虫子悄悄放进姚亚男的饭盒里,尽管是一条塑料虫,我想也足以让姚亚男心寒胆战。姚亚男喝汤特别慢,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就在我和李大嘴扮鬼脸时,姚亚男尖叫一声,跑到教室外哇哇地呕吐起来。
刘好又一次被请到学校。
刘好一看见我站在办公室挨罚,脑门上的汗就冒出来了。鸟窝训他就像是训自己的儿子。刘好堆着一脸假笑,不住地给鸟窝赔不是。鸟窝罗列了我的几大罪状:迟到早退,辱骂教师,抄袭作业,扰乱课堂纪律,影响别人学习,经常搞恶作剧。鸟窝的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夸大其词。
那天,刘好没让我吃晚饭,他说,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就不学好?
我不说话,任眼泪簌簌往下掉。
刘好终于心软了,我已摸透了刘好的脾气。他摸着我的头说,也许是我的错,我该找个人管管你。
这就是刘好找女人的借口。
刘好有一个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种征婚信息,有城市的,有农村的;有离异的,有守寡的。此外,还记载着他和女人交往的过程和体会,刘好不是附庸风雅,他是借此打发寂寞的时光。此外,还有积累经验的意思吧。刘好这种可怜巴巴的爱好使我轻而易举地窥探到了他的秘密。刘好开始和女人频频约会,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不一样,但有一样是共同的:找一个不带小孩的,就算有让步的,但条件是“带女孩亦可”。刘好屡屡碰壁之后,和我一样撒起谎来。刘好的谎言有了效果,他终于带了一个女人回来。那时,我正在地上修理一辆破旧的玩具车。女人警觉地问,这孩子是谁?刘好说,是我妹妹的孩子。刘好撒谎已是炉火纯青,舌头一卷一句。女人怀疑地盯了我几眼,说,这孩子长得挺像舅舅。我的长相和刘好相差十万八千里,女人如此说,自是有拷问刘好的意思。刘好对我说,回你们家玩去吧。我想揭穿刘好,只要我一句话,女人就会离开。刘好蹲下来,帮我收拾东西,趁机给我使眼色。刘好的目光里没有让我畏惧的东西,它们像是一窝淋了冻雨的小鸡,颤颤抖抖、可怜巴巴。我被刘好的目光灼穿了,一言不发地离开。
刘好没把那个女人拴住。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她说这么个小屋,将来没法生活。可刘好认为自己还是有收获的,在这之前,没有一个女人光顾这个地方。
我就这样成了刘好妹妹的孩子。
4
那一夜,刘好没睡好。他翻来覆去地滚着,像是被人丢进了烤箱,我知道他担心那五千块钱打了水漂。钱是他跑三轮一元一元攒起来的。果然一大早,刘好就起来了,我问他去哪儿,他很不耐烦地说去医院。晚上,我看见刘好疲惫而沮丧的脸,便明白了结果。
那天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刘好走进病房时,那个叫陈红的女人正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发愣。一开始,她没认出刘好,目光里含着疑惑和询问,可她很快想起来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说了声来啦,忙坐起来。她软绵绵的,如一根来回摆动的绸带子。
刘好点点头。
陈红感激地说,多亏了你,不然,我就没命了。
刘好说,大街上那么多人,我不救你,自然有别人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