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飞翔的女人(4)
第25章飞翔的女人(4)
老板把荷子领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布帘。青眼皮正在床上吸烟,老板说来了个伴儿,青眼皮小姐轻轻翻了翻眼皮,目光在荷子身上跳了几跳便溜开了。青眼皮没有惊讶,没有意外,没有轻蔑,总之什么也没有。仿佛荷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每天见惯了的石板。老板走到布帘的另一面,对荷子说,先住小黄这儿吧。荷子局促不安,和青眼皮住一个屋,多难堪呀。
荷子在床上定神的工夫,老板喊,小李,来客人了。原来青眼皮姓李。荷子想躲出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男人已走到门口,荷子忙缩回来。荷子的心咚咚跳起来,似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脱光了衣服,臊得不行。
青眼皮和男人开始了生意。
男人走后,荷子听见青眼皮洗什么。荷子想出去,可她不敢见青眼皮,直到听得青眼皮出去了,荷子方做了贼似的溜出来。
荷子羞答答地在巷子里溜着,就像一个犯人,被拉上刑场了,却没做好死的准备。死是肯定的,并不害怕,担心的是熬不过死前的寂寞。这种生意吃的是男人饭,可每有男人走过来,荷子马上低下头。男人的目光都是锯子,见到女人就想锯开,但荷子很快发现,没有一个男人看她,有时碰她一下,仅仅是她身后跟着浓妆艳抹的小姐。
三天了,荷子依然没有拉到客人,她着急了。小红凄惶惶的样子一直在她脑里定着。荷子骂自己没用,她要豁出去了。那天,恰有一个老汉进来。本来老板是给荷子介绍的,可老汉看见青眼皮,立刻定住了。老汉肯定是有孙子的人了,他还干这种下作事,干就罢了,竟然只喜欢能当他孙女的小姐。
荷子突然就哭起来,她一下伤心透了。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哭,放肆、任性、绝望,荷子无论怎么努力都收不住,索性就不收了,硬把它关进肚子里,她会憋疯的。荷子觉出青眼皮进来了,她的眼被黏稠的泪糊着,前面只是一个影子,但她知道那个影子是青眼皮。青眼皮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第二天,一个男人找青眼皮时,青眼皮把这个男人推到荷子这边。青眼皮像是对男人又像是对荷子说,我出去买点东西,我把门带了啊。荷子知道青眼皮是让给她的,很是意外。荷子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由一阵恶心。男人一脸疙瘩,他和大爪站在一块儿倒是般配,他是凸起的,大爪是凹下去的。除了石二杆,还没有哪个男人看过她的身子。虽然和石二杆离了婚,她依然觉得对不住石二杆。男人还没碰她,荷子的身子就抖成一团,慢慢地,竟缩成一个疙瘩。男人想掰开荷子,他不满地说,你怎么回事?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是故意的,男人一碰她,她就成了这样。男人骂,妈的,给老子退钱。男人骂了一句便顿住了。他看到白白的疙瘩此时罩了一层青色。男人大概害怕了,没再要钱,穿上衣服匆匆走了。
青眼皮进来时,荷子还没有完全展开。她蜷缩着,像一只受了惊吓还没醒过神的猫。青眼皮肯定听到了什么,她的眼神有些怪,作为感激,荷子冲她笑笑。
青眼皮叹了口气。
荷子突然说,妹子,下次来人还让给我,行不行?
青眼皮稍一怔,说,这事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你想不开,遭罪。
荷子说,没办法呀,妹子,小红还等着我救呢。
青眼皮听到荷子挣钱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时,眼圈红了。她转身出去,进来时手里抓了一沓票子,说,这是一千五,你拿去救女儿吧。
荷子呆住了,半晌才说,不……我不能拿你的钱。
青眼皮说,要是嫌脏你就别拿。
荷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来得不容易。
青眼皮说,救人要紧,钱算什么?反正干的是无本生意,今天走,明天就来了。
荷子一直以为当小姐的人都厚颜无耻,没有人味,包括青眼皮在内。荷子没料到青眼皮不仅善良,而且如此大方。接过钱,荷子叫声亲妹子,眼泪成串地飞出来。
坐上车后,大爪依然追问荷子短短几天怎么就凑够了钱。大爪钻在钱眼里了,怕荷子骗了他。荷子不认为大爪讹她,他给她报信,要钱没什么不对,只是婆婆妈妈的样子惹人讨厌。荷子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给不了钱,你把我卖了。大爪马上不吱声了。荷子瞄了瞄大爪,见大爪板着脸,知道他不高兴了。钱在她的肚皮上长着,她是不能给他看的。荷子不敢惹恼大爪,小红就在他手里攥着呢。路过一个镇时,荷子下去给大爪买了两盒烟。大爪吸着烟,脸色方转过来。
荷子在车上摇了两天多,第三天才在一个小镇下了车。风挺大,荷子下车时险些被风掼倒,她不由抽了一下,风吹在脸上,却疼在心里。小镇很荒凉,店铺稀稀拉拉。荷子问这是什么地方,大爪说旗杆镇,离咱们去的地方还有一截路呢。
这时,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赶着马车过来,和大爪打招呼。汉子一张嘴,露出两排七长八短的黄牙。大爪给荷子介绍,说黄牙是接他的,问荷子先跟他回家,还是先去看那个女孩。荷子说,当然是先去看小红。大爪让黄牙送一程,黄牙的目光在荷子身上绕了一圈,显出不情愿的样子。大爪说,她挺可怜的,送一送吧。荷子也说,哥,是急事哩。黄牙嘟嘟囔囔的,可还是让大爪和荷子上了车。
到了那个村已经黑透了。黑暗挤过来,一抓一把。荷子不知村子有多大,灰灰的灯像乱甩的泥点子。大爪领着荷子走进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汉子,大爪说这就是他的亲戚。老婆婆和汉子都很热情,当下就要做饭。荷子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可她没心思吃饭,提出马上去见那个女孩。汉子不解,问哪里还有女孩。大爪忙冲荷子使眼色,汉子还要问,大爪和黄牙把他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老婆婆和荷子,老婆婆端水给荷子,说,喝吧,闺女,放了红糖的。老婆婆一张渔网脸,说话时笑意便从网里露出来。
大爪进来,老婆婆知趣地退出去了。大爪说他事先没和杨子打招呼,听说荷子要接那个女孩很不高兴,怕邻居知道了在村里没法待。荷子问,你的亲戚叫杨子?他不会报信儿吧?大爪说,我想到了这一层,好说歹说,他答应不去报信儿,但提出要五百块钱。荷子的心一沉,她说,我带的钱不够。大爪想了想说,我少要五百,你把另外五百给了杨子吧,现在给他,先堵住他的嘴。事情到了这份儿上,荷子只能听大爪的了,她转过身子,从怀里拽出五百块钱。大爪让荷子稍等一会儿,马上领她走。
大爪一出去,杨子就进来了。他看着荷子,见荷子也看他,脸竟然红了。荷子恨恨地想,他白白赚了五百块钱,模样老实,心蛮黑。杨子和荷子的个头差不多,可腰杆子极粗,怎么看怎么像个木桩子。毕竟是在人家家里,荷子不敢恼,甚至冲杨子笑了笑。杨子受宠若惊,他抓起茶缸让荷子喝水,说,今儿晌午才买的红糖,我娘都没舍得喝。荷子从杨子殷勤的举止上嗅出些不对劲,忙问,大爪呢?杨子愣了一下,谁是大爪?荷子说,领我来的那个,不是你家亲戚吗?杨子说鬼才是他亲戚呢。荷子的身子已中电一样麻了,但她还是努力地要问清楚,他去了哪里?杨子说,他和黄牙早走了。像是忽然遭了雷击,荷子的脑袋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