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苦
直到朱离离开好久,秦氏还在暗自神伤。
她初嫁入朱家时也和朱诺琴瑟和谐,柔情缱绻,怀着一生与君相携,画眉挽发到白头的绮丽情思,怀上朱离时更觉丈夫体贴,放心宽慰。
谁知上天弄人,她怀胎六月之时却窥破了朱家风光背后的牵扯,知晓了朱诺在她背后与人做的那些交易,她当时固然激愤,却还以为朱诺为了家业受人胁迫,是一时糊涂,总还有后路可退。
为此她长夜不寐,着实想出了好些个退路给朱诺。
可当她一腔欣喜去朱诺跟前献策献计之时,一场美梦才被朱诺的无动于衷打回了现实。
她的亲事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少不了自己的主意,她衷情错付,伤心之余急着脱身,终于伤了胎气,致使朱离生来就体弱,稍不留意便是风寒加身,高烧不退。
她和朱诺两相拉锯,是朱诺先服了软,将朱离交给她看管教养,许朱离不参与朱家生意。
她是吃过亏的人,怕朱离沾染上甩不开的事,便一力将朱离护在羽翼下,只教他立身有道,明辨是非,侠义为怀,小事上从不苛责。
如今想来她所教也无甚错,朱离也照着她的教育在江湖上混出了声名,这孩子看着是个温和谦让,其实心里主意定的很,现在连她这个长辈也劝不回他了!
秦氏叹了口气,好在此时还有一个乌桑帮衬,看自家儿子的样子,对那乌桑颇是依赖,诸事都要与乌桑先商量!
乌桑,乌桑!秦氏忍不住又要叹气。
她是为人娘亲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旁人一样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不受人非议!
但她也是过来人,自知情之一事,强求无益!
而况比起那些奸恶之辈,自家儿子这点事又算的什么!只要朱离始终立身端正,心有乾坤,和谁一起,都还是她心里那个好孩子!
可也止不住有些伤怀,在渐而深沉的夜色里静默了一阵,秦氏才打起精神来――多事之秋,她再是与朱诺隔阂多年,此时也要扶持着渡过此劫,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的儿子。
也不知他和乌桑到底商议出什么结果?乌桑又从胡人哪里打听到了什么?
这问题朱离也问,一盏烛火下两人分坐在木床两头,朱离看着乌桑过分冷静的脸庞,不禁有些担忧:“你怎么啦?”他问时手掌已附上了乌桑手背。
乌桑的手总是很凉。
乌桑回过神来,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听到些奇怪的消息,我一时不知该怎如何转述!”
朱离笑着捏了捏乌桑的手:“连你都能震慑,看来这消息不小!不如我来先说?”还没开口,先被乌桑一把扯进他怀里,朱离都惊了一跳!
乌桑今晚未免太过粘人了,乌桑这人其实颇是自持!
但朱离没动,半靠着乌桑将抱夏供词理了一遍:“这个丫头心思颇稳,后面的事她定有所隐瞒,只是再也问不出来了!”说着半撑起身子:“腰都酸了!”
乌桑推了他一把,等朱离躺倒了,伸手在他腰上捏着:“不止抱夏可疑,惜烟也甚可疑!”
只是几番交手下来也知这两人城府不浅,没有切实的证据是再难问出什么来了!
“我想着,是时候去一趟徐州大狱了!”朱离腰上也怕痒,但这时候想着正事,竟也忽略了那些感受。
乌桑嗯了一声:“我去!”
朱离先是应了,等想了一阵,又忽的坐了起来:“不行,我跟你同去!”他怕乌桑不答应,先举出他跟着去的好处来:“你武功自然厉害,问话却不行,那周兴怀若不好周旋,我还可从旁协助!”
乌桑看着悬在自己上方的一张脸上表情实在认真,忍不住逗他:“你问话厉害?急起来还不是拿剑戳人伤口!”
朱离被噎地怔了一下,随后笑着凑过去问他:“那事是我不对,程大哥,你怎么才能释怀?但有所求,我无不应的!”
朱离是故意轻言挑逗,乌桑看着眼前的人眉目飞扬,言笑晏晏,怎还能把持地住,只搂着朱离腰身使劲揉搓了几下,朱离还记着在回徐州的马车上答应乌桑的事,怕他这时拱出火来立时要兑现,忙挣开了,掩饰地揉着腰笑了一声:“痒的很!”
乌桑不戳穿他,只凑过来搂着他:“咱们一起去!”
朱离嗯了一声:“这事不急,还得小心谋划!倒是你,你的消息可以说了么?”朱离学着他娘亲的样子在乌桑后颈捏了几下:“若是里面有不能说的消息,你尽可略过了不说。”每次秦氏这样捏着他后颈时他都无比安心,不知乌桑是否有同感。
乌桑嗯了一声:“没有不能说的。”他斟酌了一下,凑在朱离颈边低低笑了,把声音拖得长长的:“真是一言难尽!”
朱离躲了一下,他耳后实在不能触碰,否则能窜出火来:“良夜漫漫,你慢慢说。”
乌桑哼笑了一声:“乞合先给我讲了一段家国情仇的故事。”
“说十多年前边境并不安宁,咱们与胡人交战,也是输多胜少!后来还是陆凛陆少保率兵打了胜仗,胡人这才安宁起来!”
朱离听他扯得远,闷声笑了:“这倒真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
乌桑却躺平了,只握着朱离的手:“乞合说,事情并非如此!”
朱离听着乌桑的声调有些冷,他也无端紧张起来:“这事还能有诈?”问出来时心里已转了千百个转,却觉都不会是真的。
乌桑却轻轻嗯了一声:“对,有诈!”
朱离侧身凑近乌桑:“有人谎报军功?”
乌桑只冷冷盯着屋顶,声音平的没半点情绪:“不止!”
朱离背上一层冷汗!
沙场征战不是江湖斗殴,江湖斗殴是个人逞勇斗胜,行军打仗却事关家国疆土,涉及千万人生计。
乌桑说得没有半点波澜:“十数年前胡人有良将伊万,用兵诡诈,叫人防不胜防,那时胡人和咱们不管谁先出兵,胡人方面都是他一方统领,胜仗打的多了,他功名累累,也起了野心,便说服胡人当朝,要举兵攻下咱们北部。”
十数年前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不关心家国大事,但胡人那次大举进犯实在凶险,是以市井之间关注朝局动向者不在少数,朱离也曾听过一点:“据说那伊万将军不听部下劝阻,举兵轻进,中了陆凛大人的埋伏,他的部下死战,他却撇下大军独自逃了!”
那时胡人进攻危机解除,颇有些举国同庆的意思,他还依稀记得有些军伍家属为缅怀在此战中死去的亲人,立了泥塑小像诅咒那个将军伊万。
乌桑的声音越发哑了:“不错,伊万逃后胡人大军群龙无首,死伤无数,迅速败退!胡人鄙弃逃战者,但胡王念其战功卓绝,准其解职归朝!伊万不领情,在胡地流窜,惹得胡王大怒,在胡地缉捕他。
“天命难逃,伊万逃窜未果,被人在胡地边境捉住了!据说那时他手握胡地边塞地图,正欲逃亡我朝!胡王震怒,不但斩了伊万,连他妻儿一族,也尽数屠戮。”
朱离只觉得乌桑握着自己的手快冻成冰了,他不自觉地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乌桑的手:“事实不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