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亚的酒杯朱燏
马利亚·卡洛斯把酒杯装到塑料袋里,封了袋口,放进蓝底白花的手提袋。手提袋是大使夫人给她的礼物,她在中国驻古巴大使馆工作五年了。
她走出使馆大门,在蓝绸子般的夜色里舒了一口气。她望了望玫瑰色的天际,海风牵着涛声的手徐徐而来。新月浮游在海中,搅起满眼的碎光。拿着卡斯特罗用过的酒杯,马利亚快飞起来了。
陆丹小心地跟踪着马利亚。想不到来哈瓦那不足一个月,就撞上了间谍案。陆丹生在广东,母亲是福建人。古巴生活着大批的中国劳工后裔,他们的祖先在19世纪从广东福建来到古巴,陆丹的方言正好能派上用场。
马利亚走在海滨大道上,白底红花的裙子荡漾出风的形状。卡里斯托·加西亚的青铜雕像早被甩在身后,远处的何塞·马蒂纪念碑像巨烛耸立。她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了一下,便向阿尔梅赫伊拉斯医院快步走去。
看到她停下来,陆丹一步便跨进街道的阴影里。马利亚拿走的不过是普通的酒杯,却可能残留着使用者的指纹和唾液。如果杯子是卡斯特罗用过的,落入有心人手中的话,后果非常严重。又或者,马利亚在酒杯上下了毒?酒杯,正是关键。
医院蜕去白日的忙碌,马利亚的脚步声清脆响亮。她走到一张病床前,俯下身说:“外公,东西带来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陆丹看到一个带着呼吸器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病房里洁净无尘,面海的窗户开着,一眉明月升起在海上。陆丹看到老人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还从被窝里伸出了颤巍巍的手。“是时候了!”他一把推开了房门。
当陆丹说她是间谍的时候,马利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之前,陆丹已经夺过酒杯,用手绢包好,放到了衣兜里。
“不是的,陆先生。我,我不是间谍。我的外公就要死了。上帝保佑,他想要一件卡斯特罗同志用过的东西,……在他死之前……,他是中国人,想闻一闻中国酒的味道。”
陆丹转头向老人看去,对马利亚语无伦次的话将信将疑。老人费劲地摘下呼吸器,对陆丹说:“后生仔,我係中国人。”他声音虚弱,广东话很蹩脚,没说上两句,便大口地喘起来,马利亚赶紧帮他戴上呼吸器。
“外公的家族来古巴有一百多年了,受了不少苦。”马利亚看着外公,对陆丹说:“他参加过革命,一生尊敬卡斯特罗同志。他快不行了,心愿就是得到一件卡斯特罗同志用过的东西,还想闻一闻中国酒的清香。”
这时候,老人又摘下了呼吸器,对陆丹说:“唔好怪佢,都係我嘅错。”
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陆丹仿佛看到一个衰老的中国人,在哈瓦那橘色的夕阳里,给孙子描述故国美酒的醇香,还有岭南明艳的风景,孙子的眼睛里满是向往。他揉了揉鼻子,转头问马利亚:“为了让你外公闻一闻他爷爷说的美酒的清香,你偷了卡斯特罗同志的酒杯?”
“是的,”马利亚点点头:“众所周知,他喜欢喝茅台,来使馆是无茅台不欢。只要我拿到他用过的杯子,就拿到了茅台酒的香味。”
“怎么确定这是卡斯特罗用过的杯子呢?你也许在撒谎。”
“哦,不,圣母马利亚,不,”马利亚慌忙摇头,“陆先生,这就是卡斯特罗的酒杯。我偷了东西,已经犯了罪,如果还要撒谎骗外公,上帝不会饶恕我的。”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脸颊涨得通红,对陆丹说:“我选了一个有黑点的酒杯给卡斯特罗。”
陆丹听到这里便笑起来。晚宴上,工作人员发现卡斯特罗的杯子上有个黑点,要给他换一个杯子,他却摇摇头,瞪着眼说:“不用管它,12亿中国人有多少人能喝上茅台呢?”
马利亚也笑了起来,“您也知道,卡斯特罗同志多么喜欢茅台酒。他断不会因为黑点而不喝这杯酒的。”
陆丹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卡斯特罗豪饮茅台酒的样子,记得当时他还对身旁的同事说:“老头子喝茅台酒还真像中国人的样子。”
陆丹在医院安排了安全人员,带走了酒杯。关门的时候,他看到老人缓慢地地呼吸着,氧气罩内壁布满了水汽。马利亚正俯下身,替老人抹去脸上的泪水。窗外的新月更近了,银辉胜水。
第二天,趴在床沿上睡着了的马利亚在浓郁的酒香中醒来。外公还在睡,脸上有安详的笑。床头放着一张卡片,上面用中文和西班牙文写着:
卡洛斯·郑先生,祝早日康复。——卡斯特罗。
卡片的旁边,放着一瓶打开的茅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