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未开樽句未裁忘川彼岸
林白清楚地意识到,当一个人对自己说不要爱上谁的时候,那就已经相当危险了,因为正是你所逃避的那种威胁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林白所烦心的那位“谁”倒并没有什么要不得的原则性问题,她只是觉得难以捉摸,好像无法确定无法掌控。他们很少独处,见面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餐厅商店这样的公共场所,连电影院也没有去过。但林白总觉得他对自己与对其他人不同,比如一群人在一起聊天,他总是先认真地看着她,等她的目光有所回应的时候,他才会突然微笑,说出他要说的话。又比如吃饭的时候,他决不会点林白不吃的羊肉,而且总是坐在她的左边,就因为她是左撇子。林白说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的心意,可越是比较琢磨就越是让她满腹狐疑。他的眼神很深,好像很沧桑,又好像很真挚;他从不提及自己的情感经历,连钱包钥匙扣这种小细节也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林白就像掉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她决定放弃。不管他是老谋深算还是天真无邪,只要一想到这种不可捉摸如坠深渊的感觉,林白就觉得又累又烦,生活已经犹如冲锋陷阵了,她希望自己的感情越简单越好。
既然已经放弃,就应该把自己牢牢锁住,杜绝一切可乘之机,直到警报解除。但通常情况下,理智跟感情是屡战屡败的,不然林白就不会接受他的邀请,到他家去为他庆祝生日。而且更让人沮丧的是,现场除了寿星本人,就只有她一个。林白曾设想过无数种独处的可能,但真正上演的却是第n+1种,预先套好的招、设计的对白全无用处了。
不能自乱阵脚,林白站起来打量着四周。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沙发靠背的缝隙——没有灰尘,又抬头看看玻璃灯罩——很洁净,墙上是莫奈的画,桌巾是绿色的格子布,没有污渍……这真是一个30岁单身汉的家吗?
林白的脑袋再次混沌一片,不想了,见招拆招吧。她踱到客厅的另一边,发现一个精致的酒柜。林白不懂酒,但还是看出了蹊跷:喜欢藏酒的人一般都是术业有专攻,有专门收集葡萄酒的,有专门收集威士忌的,也有到处搜罗白酒的。但这个酒柜虽然不大,却是包罗万象,既有那种一看就很昂贵、连瓶盖都镀金的洋酒,也有整齐躺着的红酒,有国产的西凤茅台五粮液,也有小瓶子的二锅头,甚至还有罐子特别设计的啤酒……想从爱好看出他的本来面目?这也太不可靠了。
“你喜欢哪个?”背后很近的地方传来他的声音,林白吓了一跳。
“没有,我不懂酒。”林白向左闪一小步,率先出招,“你收藏的范围很大嘛。”
“算不上收藏,只是觉得有趣,品酒如品人。”对方四两拨千斤。
“怎么讲?举例说来听听。”少说多听,最保守的战术。
“比如啤酒就像朋友,咕咚咕咚喝下去,又爽口又解渴,简单,还不会醉得找不着北。”
“那这个呢?”林白指指二锅头。
“这个就像家人,郁闷了狂饮滥醉一番,说说胡话,不用遮掩,心里痛快。”
“原来如此,照你这种理论,它们,”林白指着最上层的一溜洋酒,“它们岂不是官太太?外表金碧辉煌,内容却无可回味。”
“哈哈,精辟!我本来觉得它们像爆发户,你这么一说,官太太也挺贴切。”
几句夸奖,林白得意忘了形:“那你说,红酒像什么?我觉得红酒像情人,你觉得呢?”话一出口,林白心里直呼糟糕,怎么扯到情人去了,难道是潜意识作怪?
他却似乎并不在意:“我也这样觉得,”说着拿起一瓶红酒,狡黠地说:“身段玲珑,暗香浮动,酸酸甜甜,口味多变,说它是情人再合适不过了!”
“有情人酒,就得有正宫夫人酒吧?”林白出一险招。
他缄默不语,把手里的红酒放回去,又顿了顿,拿出角落里那瓶茅台:“喏,正宫夫人酒。”
林白盯着他的脸,她还从未如此大胆地直视着他的脸,眼看就要分出胜负了,为什么他的表情依然难以捉摸呢?
“国酒茅台,大家闺秀,沉静内敛,意韵无穷,可以喝一辈子,却不能随便喝。”他若无其事,又得一分。
这就是谜底吗?林白的思维又开始乱了。
他把茅台放回酒柜,退后一步,伸出双手把玻璃门轻轻关起来。林白能闻得见他衬衫上清洁的气味,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喀哒一声,玻璃门关起来了,林白紧张得一动不敢动,他却突然转身,向厨房走去,一边轻快地说:“差点忘了,早晨还买了螃蟹,蒸一下马上好。”
是自己神经过敏想太多吗?林白连愤恨的耐心都消失殆尽了。
他开始摆碗盘,背对着林白。
“我们喝点酒吧,今天的菜很不错喔!”他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