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来信
听着大哥在上首抑扬顿挫地念诵着圣旨内容,破虏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他来边关也有一个多月了,白天要想着法子改进战马质量,晚上睡一半起来还得到处跑,好不容易把余家和裴有为通敌的证据搜罗的整整齐齐呈上去了,想着这次皇帝肯定是要下狠手惩治这些人了。
结果呢,听听圣旨上说的,裴有为私通北胡,克扣军饷军资贩卖给北胡,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触犯十恶,着夷三族,九族流放遇赦不赦。
然后呢,余家呢,提都没有提到一个字!
哪怕这次圣旨上把他夸成了一朵花儿,不但表彰他功劳巨大,又什么少年英才,最后不但赏了银子珠宝,还升职了,从一个七品骁骑尉擢升为从五品游击将军,连跳三|级也没让破虏的心情好那么一丁点。
宣完圣旨以后,钟承志看着弟弟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很想上前踹他一脚,接到升职的圣旨还这幅不满的死样子,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人家会不会以为你嫌赐下来的官位还不够大,对圣人有所不满?
可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把裴有为带下去关起来,承志只能抽空横了破虏一眼,带着侍卫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压着颓然的裴有为走了。
破虏耷拉着脑袋,对身边一一前来恭贺他的人敷衍了半晌,这才好不容易脱身出来,一出中军帐,就看到黑五虎目圆瞪,眼珠子红的像是要滴血一样。
“破虏,圣旨……”
破虏点了点头,有点不忍心看这位师兄的脸色,“没错,陛下自从上次喝兵血事件以后,就觉得裴有为此人不妥。我这次身负皇命,就是为了来查他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铁证如山。”
黑五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喃喃道:“贪墨军饷三十二万两白银,杀良冒寇八百九十七人,私通北胡贩卖军资军械无算。”
破虏想说这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干出来的,背后站着余家站着太子呢,可圣旨上既然已经把这些都栽到裴有为身上了,那就只能是裴有为干的,自己多一个字都不能说。
看着黑五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现在哭的涕泪横流,破虏的心里也是分外难受。当日他也曾怀疑过黑五,这人和裴有为感情深厚,曾经给裴有为做过十多年的副将,若说他对裴有为的这些行径一无所知,破虏刚开始根本不信。
可经过这些日子和黑五的相处与各方面查证,黑五还真的就对裴有为私下里的事情一无所知。爹在信里说这个黑五性子憨直,勇猛有余,脑筋不足,这话简直太委婉了。
他上前拍了拍黑五的背,把他拉着站了起来,“五哥,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你伤心成这样,你……”
黑五冲着地上唾了一口,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一般,恶狠狠地说:“老子才不是为他这狗贼伤心!我是为师父伤心,我是为裴叔裴婶伤心!师父一辈子行的端做得正,为了天下百姓和胡人打了这么多年,要是知道自己的学生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他老人家该多伤心啊!裴叔裴婶都是被胡人乱刀砍死,裴有为的小妹妹还被那群畜生给……他这么做,裴叔裴婶还有裴小妹在地底下都闭不了眼么?!”
他是真的恨啊,恨自己愚钝,跟在裴有为身边这么多年,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要是自己脑子稍微聪明那么一点,早就在裴有为出现不对苗头的时候,及时劝诫,现在那人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一想起圣旨上面说夷三族,再想起前些日子裴有为找他喝酒时提起自己马上又要当爹时那快活的样子,黑五这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他知道,裴有为干出这样的事情确实该死,他不死,就对不起每年战死的弟兄们,对不起这天下百姓。
可那些孩子……
破虏自己心里也乱着呢,哪有心情去安抚别人,他拍了拍黑五的肩膀,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等钟承志把裴家都关押好了之后,找遍了整个营地,才在一个草垛子后面找到了正在发呆的破虏。
“破虏,你今儿个……”
破虏眼都没转,意兴阑珊地抢过话头,“是是是,我知道,我今儿接旨的时候表情不对,我应该笑,应该得意,应该感到无上荣光!”
承志被破虏这话噎了一跟头,本想发脾气,可是看到这才短短一月,弟弟就晒的跟个黑猴似的,心就软了下来。他凑过去坐到破虏身边,轻轻地呼噜着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得顾全大局。这次宣旨明明有礼部那么多官员,陛下为什么派我这个工部员外郎带人过来?为的不就是你吗?”
破虏忽地坐了起来,“我顾全大局了呀,今儿圣旨上说什么都是裴有为做的,黑五来问我的时候,我不就顺着圣旨说了吗?”
看弟弟咋咋呼呼的模样,承志反而笑了起来,自打为了生儿子这个话题俩兄弟闹翻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弟弟这种亲昵的表现了。
“是是是,你顾全大局了。可你这心里也得顾全大局啊,你想想,你呈上去的东西堪称铁证,可陛下为什么一股脑全都推到了裴有为身上?还不是因为秋闱将近,而太子又马上要和楚家姑娘大婚,一边是君王,一边是储君和权势滔天的余家,有些东西一旦这个时候掀开,咱们大梁要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破虏白了承志一眼,心说,我早就跟着长平学了不少东西,不再是当年你随便说两句就能糊弄过去的小白了。这些年陛下又不是吃干饭的,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要把余家这个毒瘤拔了,又何必在长平稍微有点势力起色的时候,一转眼又跑去给太子撑腰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情跟大哥争辩,也不想去历数余家这些年在边关肆虐到底直接间接害死了多少士兵。
他的这位大哥现如今可能是待在工部那样一个死水潭似的地方太久了,又一门心思奔着生儿子去,政绩上没有什么成就,当初恩荫进了工部,一进去就是六品的员外郎,干了十年了,现如今还在原地踏步。
位置上不去,看见的永远都是自己身边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这眼光就越来越窄,当初还能给他分析夺嫡之间的各方势力暗涌分析的头头有道。现在嘛,好像人生的真谛奥义和追求就剩下生儿子生儿子生儿子了。
承志看破虏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就想着换个话题,好缓和一下兄弟感情的僵硬,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破虏,“看看吧,你二哥给你写的信,”
嚯,这么厚!这不是信,是一本书吧?
破虏不可置信的模样取悦了承志,他朗声笑了起来,“前些日子你二嫂查出身孕了,你二哥现在脑子不对劲,逢人就说自己要当爹了,我都快被他念叨的烦死了。因为你离的远,他想说的话可能多了点。”
破虏甩着手里这厚厚一沓信纸,抽搐着嘴角说:“这不是多了点,而是太多了好吗?”看看这密密麻麻的字迹,破虏都要眼冒金星了。
随便瞥了几眼,通篇的――我要当爹了,我马上要当爹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当爹了,我从来没有当过爹呢,我真的要当爹了――重复了起码上百遍!真是状元郎的好文笔,明明就是一句我要当爹了,居然能用各种不同的语调,文字,写了足足上千字。
再翻三五页,上面就是关于女人怀孕以后情绪变化以及口味变化,紧接着就是关于袁芳菲的一百问: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样的首饰,喜欢去哪儿玩,喜欢哪种花。发脾气了怎么哄,不开心了怎么哄,不想吃饭怎么哄,不喝安胎药怎么哄。
最后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好像惹娘子生气了,这段时间问啥都不说话。他想着破虏和娘子一起长大,知道的肯定更多,希望破虏能够仔仔细细一点不漏的把上面的问题都回答了――看在即将给人当叔叔的份上,不要嫌弃他嗦。
破虏大略看完这封堪称书册一般的信之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哥……吃错药了?”
承志想起二弟一忽儿高兴一忽儿沮丧在屋子里团团转的模样,也笑出了眼泪,“他这是第一次当爹手足无措了,不知道干了什么,惹的弟妹发了一大通脾气,之后就再也不理他了。他问你的事儿估计跟问我的差不多,可我一大老爷们,弟妹到咱家的时候我早搬去外院了,没见过几次。你跟弟妹一起长大的,心疼心疼你二哥,就给他一一都说了吧。”
哈,我哪儿知道这么全乎去啊!
小的时候可能还比较熟,后来他进宫当伴读去了,俩人之间的接触少的可怜。那时候二嫂正是少女心思多变的时候,我说她喜欢穿花裙子,吃特别甜的红豆糕,你信吗?
看到气氛比较好,承志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最挂心的那件事,“三,宝儿……她好吗?”
破虏把那沓子信卷吧卷吧塞到怀里,笑着说:“嗨,好着呢,野疯了都。前天我回去,她正跟着狗娃子学骑马呢,快活的不行。”说起这个破虏就很得意了,想起那天宝儿骑着一匹脏兮兮的骡子,趾高气扬地说什么世间第一女将军之类的,他就知道带宝儿一起过来是没错的。
“狗娃子?”
“哎,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子,可祸害了,见天儿带着宝儿上山抓鸟下河摸鱼的。”
承志张口就想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一个乡下野小子,你居然放任他和大家小姐一起厮混着玩耍,这,这……
可是想起那天弟弟说的那番话,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自己终究是隔房的大伯啊。心中苦笑,脸上却还得温和地试探着说:“女孩子家的,玩闹玩闹也好,身子骨强健。可也不能闹过头了,你经常在军营没法管教她,我这次过来带了两个老N麽,她们年纪大,经见的多,知道怎么教养小姑娘。还有两个小丫鬟,女孩子大了,总有不方便跟父亲说的私房话,你看,是不是给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