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假难辨
花姬到径山寺服役,被安排到了御泉司。她已经自请为婢,她的儿子也从皇子变为弃子。那花姬简化了一切的装饰,荆钗布裙地出现在御泉司辉煌的墙壁之下,更显得黯淡无色。她并不是姿容出众的女人,不然也不会担着妃子的虚名没有侍寝的实际,如今憔悴得很,又没有打扮,那些俗家弟子看她,都不相信她是传说中宠冠六宫的姬人。
她知道这些男人在评判她的容貌,而且很看她不起,因为在这些男人眼中,女人最大的、唯一的资本就是容貌,她这么暗淡,自然是个无价值的女人。她不禁念起伏鸳鸯的好处来,起码伏鸳鸯喜欢一个人是不问外表的。如果伏鸳鸯要计较长相,非要找个容貌上匹配得了自己的人,那他得和伏依依乱伦,不然就得和伏迦蓝乱搞。
“来了呀?”这一声哑哑的嗓音,听着叫花姬丧气,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傅幽人。那些个俗家弟子见了傅幽人也纷纷低头弯腰,从刚刚的桀骜转为如今的恭敬。傅幽人身边跟着个小跟班,那小跟班看着脸生,不是宫内的人。这也确实不是,这小跟班不是个阉人,也没入宫伺候,原是傅幽人府里的管事,名为王奂,现在在御泉司当头儿,傅幽人不在的时候,就他看管着。
幽人对王奂笑道:“这就是花氏了,你以后带着她,别欺负她了。”王奂答道:“那是自然。”傅幽人又屏退了几个俗家弟子,只留着王奂在,又对花姬吩咐道:“这儿御泉司男人多,你一个女的不方便,还好这儿往小树林那边走有个小屋。御泉司未修好之前我就住那儿的,你也去那儿过吧。”傅幽人想起那个小屋,心里就不愉快,他当初被贬,就是住那小屋,白天漏风晚上漏雨也罢了,想到那三个僧人的事儿他就不痛快。但他仍留着那个小屋,是有自我警醒的意思。
花氏没想到那个小屋是何等残破的,只惦记着一件事儿,又听见傅幽人说“你”而不是“你俩”,便警惕地抬起头,说道:“您是让我和孩子一起去住么?”傅幽人冷笑一声,说道:“那儿可不怎么好住,且你天天都要服役,怎么照顾孩子?”花氏那叫一个震动,千万没想到自己做到这个份儿上,傅幽人还是出尔反尔,也是气得脸都红了,只高声说道:“我是拿着皇太后、皇上的旨意来服役的,也要抚育孩子的,难道傅大人要抗旨?”傅幽人脸上仍是那阴寒的冷笑,盯了她半晌,方悠悠说道:“你真的是不识好人心,只怕要后悔。”花姬的位置是十分被动,但对于孩子她是志在必得的,故她很坚定地说:“我是奉旨而来的,自然不能不遵照旨意抚育孩儿。相信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傅幽人扭过头对王奂说:“把那孩子给她。”那王奂果然进了内室,半晌抱了个婴孩出来,花氏慌忙把孩子接过,却见那孩儿好多日没见,已经又长大了些,抱在怀里更沉了不少,连日来的忧伤随着这感慨涌上心头,花氏抱着孩子便失声痛哭。那孩儿本在沉睡之中,闻得母亲的哭声,也在梦中惊醒,随母亲哇哇大哭起来。这婴儿和女人的哭喊声混合起来,那真叫傅幽人头痛,便一脸嫌弃地吩咐王奂把人带下去。
王奂便带人出去。那花氏见孩子惊哭了,自己便也收敛了些,也不哭喊了,只一边流着泪跟王奂走出去一边哄着孩子,却刚走了出去,便迎面碰上了伏迦蓝及小才。那小才见了花氏这样狼狈,也是有些惊讶。花氏看着小才衣衫靓丽的站在伏迦蓝身边,心中不知是气是恨,然而她仍敛定心神,对迦蓝深施一礼,只道:“贱妾拜谢圣宗。若非圣宗,咱母子恐怕都不保了。”伏迦蓝也无话可答,只说:“去吧。”那花氏便抱着孩儿随王奂去了。
小才见花氏那样,心中也是颇为不安,跟着伏迦蓝到了门外,伏迦蓝却让小才在门外看着,小才心内更是妒忌,只觉得自己永远到不了傅幽人能到的地方。傅幽人一个人坐在房内,仍独自吃茶,忽然见门被打开了,竟是骄男走了进来。那傅幽人眯了眼,看见小才站在门边,却只把门关上,没有进来。尽管如此,小才的存在还是使他不自在。所以傅幽人自作主张地请伏迦蓝往内室里走。
伏骄男随傅幽人进了内室,见内室里仍焚着素香,里头挂着一张花神娘娘的画像,前面供着清水鲜花。傅幽人让骄男坐下,自己则站着。伏骄男仍笑道:“你也坐吧。”傅幽人便坐了下来,他抬眼看着伏骄男,却见伏骄男神色不大自在,甚至说有些不安,他双眼看着神像那慈祥的脸,却没得什么宽慰。那傅幽人关心地问道:“大人,怎么了?”那伏骄男沉默了半会儿,才张开了口说道:“小鬼儿,有件事,我想劳你办。”这声“小鬼”搭配那又轻又快的“儿”字,叫人心里暖暖的,可傅幽人看这个态度,便知道后面必然要接上他不爱听的话,然而,他爱这个人,就只得乖乖坐着、听着、受着了。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得人心慌慌的。径山寺在山上,没人烟的地方还是荒凉得很,花姬抱着她的孩子在小草屋里,像受惊的母兽一样总是睁着警惕的大眼睛。她以为自己都是宫女出身,来寺庙做做杂役没什么大不了,却不知道在皇宫浇花养花比不了在山里干粗活,她干了一天疲惫不堪,确实没什么时间照料孩子,孩子整日哭闹,也没人搭把手帮忙,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一天下来,她有苦又累,饭也没吃饱,更别说好好喂养孩子了,这小屋漏风,吹得孩儿的手也冰凉、脸儿也冰凉,她只得裹紧被子,抱着孩子窝在墙角,逃避风寒的侵蚀。
同样的大月亮,就有人在温暖的香室里欣赏。柳祁看了一眼也圆满的月,便放下窗屉来,忽然听见外头人说:“傅郎来了。”这一声传唤,让柳祁心都活跃起来了,他忙问道:“只有他一个么?伏骄男有没有一起?”那人回答道:“没有,只有他,还有几个轿夫跟着。”柳祁听了,也不敢轻易相信有这般顺利,却仍让人将幽人引见。
那傅幽人进了室内,脸上带着愤恨的神色。柳祁却堆笑说:“不知道公子骄男跟你说明过情况没有?”傅幽人冷笑一声,道:“倒让我看看那个阿物儿什么颜色?”那柳祁对于这个“阿物儿”也是满带骄傲的,便道:“你看了他,就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了。”那柳祁对略儿的改造可谓费尽心力,一时间叫他送出去,他还真有些不舍。
柳祁带着傅幽人往阁楼走去,二人到了楼上,推了门,便看见那略儿穿得齐齐整整的坐在琴桌旁边。现在时兴穿立领的衣服,许多爱俏的少年、少女都纷纷做立领的袄子来穿,却不知道一般来说总衬得脸大脖子粗,倒是这略儿穿着,倒显得脖子颀长、下巴尖巧,更俏了几分。他正坐在室内,把玩着手中精巧的纱堆宫花,他身上的衣饰也无处不精致,可谓天衣无缝。这打扮、这神情、这模样,让傅幽人一时天旋地转,只觉得光阴倒退,忽而照镜似的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略儿。”柳祁轻轻地唤了一声,那略儿便抬头“哎”了一声,抿嘴一笑,这语气虽然说还是有点傲的,但笑声骨子里却是媚的,似个拔了爪的猫。傅幽人与他四目相投,这才清醒过来,撇了嘴暗道,就是个假货。
柳祁便说道:“从此你就去了罢,也不要念着我。”那略儿却笑道:“谁要念着你?”这说话的语气也是高仿的天略,使柳祁好舍不得。傅幽人却觉得非常不自在,但仍忍着恶心堆着笑说:“公子怎么称呼?”那略儿轻轻看了傅幽人一眼,又说:“你又是谁?”傅幽人特别想说“我是你大爷”,但还是忍了下来,笑笑说:“我也姓傅,咱们是同宗呢。”柳祁又说:“你少出门,不知道,这可是宫里的内相傅郎,京城的人谁不敬他三分的?连我都不敢得罪他!”傅幽人却笑道:“不敢、不敢。”那略儿方笑道:“原来是傅郎,我许久没出过门了,都不知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那柳祁又道:“你先下去等着。”略儿被锁在柳祁的后院里久了,一时叫他离去,他也不知道怎么行动,对柳祁也是既不舍又怨恨的,但他已被柳祁养成那骄傲的小性子,因此他绝不说出服软的话,只笑道:“那你可要多看我两眼,否则以后也难再见了。”柳祁也确实有些不舍,只看了略儿两眼,那略儿一腔愁绪不愿言明,便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去。
那柳祁又道:“你先下去等着。”略儿被锁在柳祁的后院里久了,一时叫他离去,他也不知道怎么行动,对柳祁也是既不舍又怨恨的,但他已被柳祁养成那骄傲的小性子,因此他绝不说出服软的话,只笑道:“那你可要多看我两眼,否则以后也难再见了。”柳祁也确实有些不舍,只看了略儿两眼,那略儿一腔愁绪不愿言明,便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去。
柳祁顺带将门关上,一边与傅幽说道:“因为你的缘故,我对他总是十分骄纵,大抵养成了他许多坏习惯,你可别跟他计较才好。”傅幽人不觉失笑,道:“什么坏习惯?给猫打金的、给狗打银的,自己既奢侈又浪费,对别人却苛刻得很,一个子儿也不给下人多打赏?捧高踩低、说话尖酸、做派刻薄、得理不饶人、没理也不饶人,是这样么?”说着,傅幽人自己先笑了起来。傅幽人的笑却是一团乌云,柔软如棉,又要化作雨。他不愿感慨,却忍不住,笑到尽头却是一声长叹。柳祁何尝不叹息,他看着傅幽人那苍白的肤色,不觉心疼,忽然伸手去握住傅幽人的手掌,只摸到一片嶙峋的冰冷,他又低声说道:“如果是你,我能更疼百倍、千倍!谁也比不过我对你!”那傅幽人慌忙甩开了他的手,脸上如覆上寒霜,冰冷地说道:“祁公的话,奴可不敢当!”
柳祁却说道:“你不信我?你如今终于回到你那心心念念的伏骄男身边了,那可是什么滋味?他现在吃斋念佛的,今天念这个的恩,明天念那个的善,和你根本走不到一块儿去,也不能理解你的处境,他只会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尽管他愿意用你,也不过是图你用着顺手罢了。你为他做得越多,他就越看不起你!”傅幽人在祁公面前总是铁起心肠,但这几句话却字字似是火焰,将他的铁打的盔甲也要熔掉,柳祁所言无不是傅幽人的软肋所在。那柳祁见傅幽人动容了,便又柔声说道:“你若是受累了,图受用了,可以来我这儿,我保证你不受一点委屈,你若仍相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就捧着你,你还是喜欢折腾人,我也喜欢,我也陪你,绝不说你狠,你知道我的狠,就好似我也知道你的狠,且我知道你心里什么时候不痛快,我又从不说你的坏,就是这一点,谁比得上我对你了?”
柳祁这话也是掏心挖肺了,只求傅幽人的态度有一点儿的软化。傅幽人也没想到柳祁有这一番表白,听起来也算得上的情真意切,傅幽人如今正值伤感,闻言也有些同病相怜,却说:“你有这份心,便和那略儿过去不好?”那柳祁听了这话,自知无望,又冷了一颗心,只冷笑道:“你刚才倒只道说他什么阿物儿,如今反而这样抬举他了。”那傅幽人听了,也是齿冷,原是为了那个略儿齿冷。他估摸略儿能被培养成这样,也是有些年头有些心血的,好歹有一些情分在,不想转过头来,柳祁还是当他一个不值一提的玩物。
柳祁却说:“且伏骄男如此不爱惜你,拿你来换个假货,难道你还不知道死心?”那傅幽人闻言一怔,却道:“什么?”柳祁便道:“那伏骄男果然是个无胆匪类,还不敢跟你说真话,他叫你来做什么?”那傅幽人也是惑然不解,却从袖中取出刑部批文,说道:“他让我来抓捕逃犯傅天略。”柳祁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傅幽人又说道:“公子骄男说了,您是有头有脸的人,也别惹一身骚,如果愿意放人,那就最好,若是不肯,便要治你窝藏要犯的罪名了。”柳祁暗道:“这伏骄男装个高僧的神圣模样,却是个滑头。”那柳祁自悔失算,被伏迦蓝的人设给骗了,却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他可不是傅天略!你们找错人了。”
说着,柳祁便和幽人走了下楼,叫了一众侍人出来,那些侍人便众口一词地说:“那是魏相公,多年前就在咱们府上住着了,不可能是您说的要犯。”说着,还有人拿出了这个魏略儿的卖身契来。柳祁又笑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可能是您搞错了吧?这好歹是我一品公家里的人,可不由得你说带走就带走的。您若有疑虑,不如请开具公文的大人亲自来对质,看该不该抓人。”
那傅幽人心想这柳祁还是留了一手的,但他和柳祁也算是彼此非常熟悉了,彼此都是对对方有所防备的。那傅幽人也是冷笑一声,劈手夺过那卖身契,说道:“这卖身契上面又没有画像,我怎么就知道这个相公姓魏还是姓甄?”柳祁便说道:“既然不知道,就不能定夺了。我这儿都有人证,证明这位相公在我府中多年未出门,不可能是您说的那个要犯。”傅幽人却说道:“你有人证,那可巧了,我也有人证。”说着,傅幽人断喝一声:“金山!”那金山在外等候多时,忙走了进来,看见略儿,便大哭跪下,要扑过去抱大腿,那些侍人连忙拦住。那金山又呼道:“二爷……二爷……您认不认得我呀?”略儿看见这个陌生人又哭又喊的,也是一头雾水,倒是傅幽人一旁看着金山忠心不改的模样颇为揪心。那傅幽人又指着略儿,问金山道:“这人可是在当日在教坊纵火的傅天略?”那金山抹掉眼泪,便说道:“是,果然是他。”
那柳祁却说道:“你可认错了罢?”说着,柳祁又指着金山,问略儿道:“你可认得这个是谁?”略儿便一脸困惑地摇头。那金山也是撕心裂肺地喊道:“二爷,是小人啊!小人是金山啊!”略儿便道:“什么小人、什么金山的?我都不明白。”那金山便道:“小人是我,金山也是我,小人就是金山啊!”略儿却说:“管你是小人,还是金山,我都不认识。”傅幽人颇为感慨,便扶起了金山,又说:“看来现在也是各执一词,争辩终是无益,还是一并带去大理司查明罢。”柳祁心想,经过之前贪案的清查审理,现在大理司都在太后掌握之中,太后的就是伏骄男的,哪里能去得?柳祁自然不肯松口,只说:“这可不行,这位相公身体虚弱,根本受不得折腾,既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能拿人。若是大理司真的要查,可以明日升堂审问,本公也不会徇私包庇。但断无未有确凿证据就先抓人的道理。”那傅幽人也想得到,这个柳祁是个难缠的,没想到对于这个略儿忽然这样执着起来。其实柳祁对略儿还是有感情的,只是觉得能够换来傅幽人一刻的亲昵就不值一提,如今发现被骗了,那伏骄男想空手套白狼,他当然不肯答应。
祁公一直窝藏着这个“逃犯”,不可能完全没准备,伏骄男未必就认为能够轻易把人带走,因此他已经在酒楼附近布置过了,行的是“先礼而后兵”的策略。但傅幽人却有很多顾虑,不愿轻易动武。他和伏迦蓝只拿大理司的批文抓人,而不拿圣旨、懿旨,就是因为怕当年的纵火案闹大,又要搞公审,一堆麻烦事,能难脱身。然而,只凭一纸公文又镇不住柳祁,现在也是进退为难。
这几个人站着对峙,也有些尴尬。傅幽人也站得有些累了,便说:“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守着这个什么相公,明天一早,咱们一起过去大理司升堂,你说怎么样?”那傅幽人只是想威胁他说大理司现在跟我姓,我爱咋咋地,到了明天你们还得交人。然而祁公却一笑,说:“也好,咱们就当众审审,该放人放人,该定罪定罪,一个躲不了!”不想柳祁却反将一军,只暗示到时候真的要审,那就大家一起死,金山会被牵连,甚至傅幽人也躲不过去。傅幽人与柳祁就这样含沙射影了几个回合,互相甩了三两个不为人知的眼色,最后达成共识,决定返回楼上私聊。
两个人把门一关,把话说开。柳祁笑道:“那略儿回去,和伏骄男该是什么光景?你不吃醋也罢了,居然为这事这么卖力?”傅幽人听了这话,也是难过,却仍立场坚定,说道:“他们什么光景,那是他们的事!我答应了他的事办不办得到,这却是我的事!”柳祁不想傅幽人会这么回答,又是欣赏又是妒忌的,只道:“你这个心,倒是错付。”傅幽人却冷笑道:“你也少装无辜,这人到底是放、还是不放?”柳祁便也笑道:“你居然肯拿刑部公文来,也是胆儿肥,既然拿得出金山来作证,就别怕金山也受累。这桩案件彻查下来,怕你也很难逃脱。”傅幽人却道:“怎么查得到我身上?别说是我,就是查出金山来,也有你的罪。如果你不想金山供出来是你协助罪犯逃生的话,最好还是安静些。”柳祁却笑道:“这件事咱们谁都不宜深究,你又何苦拿这件事来挖走魏略呢?”
说到这个,傅幽人也是深感认同。然而,伏骄男不肯将傅幽人当做玩物送出去,也不愿略儿被捏在柳祁手上,才想出来让刑部批文,以抓捕之名带走略儿。伏骄男却不知其中复杂的内情,便也没料到现在这么尴尬的局面。但是傅幽人现在完全是伏骄男的忠臣,坚决执行他的命令,发誓再不做阳奉阴违的事。
柳祁却说道:“看来伏骄男还是有点出家人的样子,好些话不好说出口。”傅幽人看着柳祁的样子就烦心,便一脸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说!”那柳祁便解颐一笑,说道:“他原来是答应了,将你送给我一晚,让我换略儿过去的。”傅幽人一听这话,浑身冷得发抖,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只笑道:“他不过骗你罢了。”柳祁却摇头说道:“他不愿意立马将你交出来,不过是他的假仁假义,若我真的把略儿脱光吊在他的面前,你认为他会怎么选择?当然,你也可以跟他说明真相。但我看你宁死也不肯这么做。”傅幽人的嗓子眼像是被石头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那柳祁便笑道:“你看,还是我知道你的心。”
傅幽人的心冷得像块冰,心底都是绝望。从他变成傅幽人那天开始,他就拒绝了人间的乐,也拒绝了和伏骄男的可能。伏骄男比以往更好了,更宁静更祥和,更贵气更优秀,渐渐地好像要飘到天上去,而他却比以往还不如,卑微低下,污秽狠毒,无恶不作,像是要陷入泥淖之中。不仅是他的皮囊是坏的,连他的心都是烂的,他宁愿一直做那个鬼魅一样的阉奴,在伏骄男的眼中当一个卑微的仆人,都不愿意撕破这层坏的皮囊、让伏骄男看见赤裸裸的自己。他相信骄男也更宁愿心中最珍贵的玫瑰简单地凋谢,而非烂成一滩臭泥。
想到这里,傅幽人的心就死了一样。柳祁淡然坐下,悠然地吃起酒来,又笑道:“夜还长着呢,可要叫略儿来侍酒?”傅幽人还沉浸在悲伤的自怜情绪中,懒得理这个他从来不关心的男人。柳祁便自顾自地唤人,请了魏略上楼侍酒。魏略不但会说话,还会曲艺、诗词,比真正的天略还顾盼生情、多才多艺。因为他自少时就深锁庭院,比当初的傅天略要不经世事得多,聪明周全却不圆滑世故。傅幽人一开始看见一个如此相似的人,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是相处下来,却不得不说同性相吸,二人倒是十分投缘的。他又不禁唏嘘,如果自己没经历那么多事,是不是也能够聪明而不世故、果断而不狠绝。
酒过三巡,正是意兴阑珊、沉寂无话之际,魏略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窗边,支起窗屉,让清风和月色有隙可乘地闯入,灌满他锦绣的衣袖。衣袖中伸出皓白的手腕,手上举起一支玉萧,他便这样吹吹按按起来,吟哦着一首离别的旋律。他向来被培养得傲慢,傲慢得不肯诉说内心的感情,唯有以音律诉他羞涩的衷肠,也是如此,使他原本倒背如流的指法也都略显生涩,又是这种偶尔的、难得的僵硬,更显出他的真情,这萧声如倾如诉、如泣如慕,使傅幽人也有些动容,然而却动不了始作俑者柳祁的心。一曲终了,魏略带着一点的羞怯难得地低眉,悄悄地看向柳祁。柳祁精通音律,而现在好似听不懂什么,笑道:“好!好!不枉我教诲,以后可得继续用功。但如果圣宗不喜欢这样靡靡之音,你也得学着些梵音妙律。”魏略纵是故作坚强,也不觉眉心皱起,眼中生出些伤心的意思。魏略这样神伤,反而是傅幽人第一个感同身受地心疼。傅幽人随他神伤,柳祁才不忍起来,简单地劝了魏略两句,便说:“你也累了,再敬幽人一杯酒就回去歇着罢。”那魏略目光从酒瓶上溜到柳祁的脸上,却悲伤地发现柳祁连看都没看自己,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傅幽人,他才清了清嗓子说:“那我走了?”便又恨恨地瞪了柳祁一眼,柳祁才敷衍般地看了看他,露出假意的笑容,眼神内却毫无昔日的柔情蜜意。以往他们之间的蜜,居然似一下被水冲淡了一般,然而这冷水不仅冲淡了他们的蜜爱,也降温了魏略心中萦绕的温情。他心骨泠然,却落落大方地举起酒杯,含笑道:“傅郎,今日见你,好风采,你若不嫌,我先干杯,您随意就好。”说完,魏略便自饮了三杯。傅幽人也多吃了两杯。魏略缓缓站了起来,像是拖着千斤坠一样缓慢又费力地挪到了门边,忽然站住了脚步,扭过头来,在这个瞬间,他眼中的愁云惨雾消散,又是那个骄傲镇定的模样。这魏略向着傅幽人的方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意有所指,然后开门离去,留下柳祁与傅幽人独处。
那柳祁没注意到魏略这反常的举动,因为他一直盯着傅幽人,像是在探究什么、等候什么,似毒蛇潜伏着般,教人不快。傅幽人仿佛明白了什么,猜到了答案的傅幽人眼珠一转,便笑笑说道:“我是断了根的东西,你那些邪门歪道的酒对我没用!”他说了这话,也是不怕尴尬,然而,柳祁是那种怕尴尬的人嘛?柳祁是那种下药还分不清对象的人嘛?那柳祁笑着说:“你也糊涂了,你是非常人我怎么好用寻常药。”石药死了,但他的研究成果还在,石药的弟子入京归顺柳祁,鼓捣出很多新奇古怪的东西,包括如今这个药。说起来,那黑医学已经能够易容改貌,那祁公更想问能不能有什么“玉茎重生”的高级技术,这技术太高级,那弟子表示鼓捣不出来,但是嘛,按体位上下的说,祁公也不需要对方有玉茎。咱们可怜的小丁丁虽然没了,但是前列腺还在嘛!所以说嘛,怎么就能够说太监不是男人呢?太监还是可以有男科病的,比如说前列腺炎之类的。
于是这研究小组就研发出来男人喝了想做受的春酒,杜绝鸳鸯硬上柳祁的意外再次发生。柳祁准备了阴阳瓶,可以通过按动机关来控制酒瓶内流出什么酒。里面一半是寻常的酒,一半是药酒,柳祁让人吩咐了魏略侍酒的时候下手。所以才有魏略那怪异的表情。傅幽人皱起眉来,实在不知道柳祁葫芦里卖什么药,这酒里的药渐渐消融在他的肚肠里,窗外吹来的风带进来花香,他闻在鼻尖觉得甜甜的。柳祁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一亲芳泽。那傅幽人慢慢抬头,吃了一惊,发现柳祁已是那么靠近,方知道他闻到的不是花香,是柳祁这个风骚男人身上的熏香。那柳祁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发现自己也忽然怪异起来。原来那魏略在二人的杯中都倒了男人喝了想做受酒,看他们两个受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那柳祁立马想明白了,也是十分痛苦,他不想自己居然会落入这个境地,而傅幽人对于这个体验反应也是更为复杂,他不敢想象没了丁丁的自己居然还能有欲望,也是不觉悲喜交加。两个关系尴尬的人十分尴尬地对坐着尴尬地思索着如何解决现在尴尬的状况。在这尴尬至无以复加之时,却有人敲门。柳祁应道:“谁?”却听见门外一阵掩不住的笑声,原是魏略。
魏略手里捧着一个玉瓶,脸容带笑地进了来。傅幽人抬眼看见魏略,却见魏略将手一挥,从玉瓶中取出一丸药来,递给了傅幽人,只道:“这个是解药,外敷的。塞那儿才有效。”傅幽人一时怔住了:“那儿?”魏略撇嘴说:“屁眼!”傅幽人一时尴尬得无以复加,红着老脸道一声谢,接过了药丸就麻溜地滚回自己的厢房了。柳祁看着魏略,却笑道:“好略儿,我明知道你舍不得我。”仍是往日那柔情脉脉的模样,这叫魏略看了既怀念又痛心。魏略便嗔怪地说道:“我的爷,您不是叫我不要舍不得您?我自当遵命!”说着,魏略拿着药瓶就往窗外扔,还是柳祁反应快,一个完美的扑杀就把药瓶接了下来,顺势跑进内间去上药。这上药的过程颇为难堪,所以柳祁自己打下了帘子在隔间内进行,魏略转身走到门边,一把锁上了门,又慢悠悠地踱进了隔间,见柳祁已躺在床上,那是半死不活的样子。魏略打起帘子,笑道:“你也是的,怎么就这样猴急?”柳祁方明白了,刚刚魏略必然是将真解药藏在袖子里,装作从玉瓶里取药的样子,其实是从袖里取了真解药给傅幽人,这瓶子里的都不是解药,而是更烈的催情药。这也不难防备,偏偏是柳祁中了药,一时慌了花了眼,没看清楚魏略耍的把戏。刚才柳祁用了药,虽然后庭怪异,但还能保持风度,现在却是把烈性春药涂进敏感点,竟是软得春水一样,没有一点还手之力。魏略走到床边,举着灯细看柳祁的姿态,却见柳祁平日风度翩翩,是白脸书生模样,如今因药力倒更显得粉面含春,眼波如醉,魏略伏下身来,解下柳祁的衣衫,柳祁未曾想道,也是打了个寒颤,这寒颤传到魏略的手心,使魏略觉得这是柳祁心弦的颤动,故魏略微微一笑,说道:“你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这话仿佛是柳祁跟魏略说过的,不想如今易地而处,是何等的狼狈。
这月儿那样的明,从窗内看着,也是觉得亮堂堂,灯一样的亮。傅幽人托着下巴看着月色,心里也是波澜万千。这一夜如此的不平静,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魏略带回去,且结果如何,他都不开心。人带不回去了,他便有负骄男所托,人带回去了,他便有负自己的心。然而,他又想,魏略若是不错,何不让他和骄男成了就算了?到底哪个才是骄男喜欢的天略?他喜欢的难道不正正是个明快又骄傲的少年郎?难道还是他这样不人不鬼的东西么?且他又怎么忍心、忍心把骄男最珍视的打碎在骄男的眼前?
也是情思才能让傅幽人这样像个诗人一般看着月光愁绪万千。他忽然后悔当初不听哥哥的话,趁着当书童的机会好好学诗词文化,不然他现在估计也能作出篇文章歌赋来。可他作出来了,又有什么用?给谁看去?自己作给自己看,算不算字面意义上的自作多情?
正是傅幽人惆怅之际,却又有敲门声慢慢响起。傅幽人推开门来,看见是金山,便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那金山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房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那傅幽人便将门关上,又问道:“到底怎么了?”金山便说道:“圣宗交代了,如果他们不配合,就叫小人直接去拉人过来抢人,怎么傅郎还不办呢?”那傅幽人叹了口气,暗叹:“这伏骄男那山贼头子的脾气还不改,闹不过就要用抢的,天子脚下呢,也不知有没有王法了!”只是圣宗这个思路很对金山这个大老粗的口味,简直是一拍即合,金山恨不得马上飞去搬人马来硬的。傅幽人深明金山的脾性,便慢慢地跟他说道:“你听我说,这儿可是天子脚下,咱们面对的也不是普通人,非到必要时,还是不要走这一步。”金山却说道:“傅郎也忒不痛快了!”傅幽人微微摇头,只想道他这辈子都没有痛快可言了。
傅幽人又劝金山:“这已说好,明日就让他们一起去对簿公堂。刑部是我们的地方,要拉人也容易得很,犯不着夜半在京城以武犯禁。”说着,傅幽人又是好一顿劝说,大大的道理一二三四摆在眼前,然而金山哪里懂得,只是觉得傅幽人说话文绉绉的,听不明白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只能一直点头。
二人正说着话,却忽然听见外头的响动,有个身手矫健的人破窗而入,那人长得是剑眉星目,颇为俊朗,傅幽人一眼认得,那是流民所组建军队中的一员精兵,名叫流星。傅幽人特别记得他,除了是因为他身手特别敏捷、长相特别俊朗,在流民中鹤立鸡群,还因为他之前耍流氓,当街调戏数名男子被抓起来了,还是傅幽人去大牢捞他出来的。傅幽人还教育他:“你也不记着自己的身份,也算是个有点头脸有点模样的爷们了,犯得着去当街调戏人么?犯得着么?你丢自己的脸也就罢了,只怕连邵郡军以及圣宗的面子都被丢光了!”那流星被抓进去大牢已经很不愉快了,出来还被傅幽人教训,也是颇为委屈。傅幽人也爱惜他的才干,便从兜里拿了几个钱塞流星手里,说道:“去吧,找个乐坊,洗洗尘,能花钱的事咱们尽量不要犯法,啊,好么?”那流星叹了口气,又说:“难得傅郎不嫌弃我,然而我是被冤枉的。”原来流星是和一个富家公子耍朋友呢,刚好流星的另一个情人在路上看见,那情人大为恼火,吵嚷起来,围观者渐渐聚集,都在指指点点。那富家公子为了保全体面就说自己是被调戏的,那情人不依不饶,笑道:“那他也调戏我了!我还知道他又调戏了好几个!看我不告死他!”结果流星就被关进去了。傅幽人听完了觉得好气又好笑,便道:“枉你那么能言善辩的,难道这事情在判官面前也说不清?就这么被关进去了,也不怕晦气!”那流星却说:“那个公子爱惜自己的脸皮,我又爱惜他,所以我只好认罪,关进去几天,也不碍事。至于那小辣椒呢,我不认罪,他就得获‘诬告不实’的罪名了,怎么能行?不如我多关两天,大家都欢喜。”傅幽人一愣,也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说:“嗯,那您也是很多情啊。”
这大半夜的流星跳了进来,代表这行动小组已经开始干活了。傅幽人慌忙说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我还没下令呢!”他又转过头,问金山道:“是你悄悄儿去报信了么?”金山还没来得起澄清,流星却说道:“是圣宗下的令。”话音未落,那流星就已经不见了。这流星的速度也是如流星一般的,身影一闪就已经溜出房外了。傅幽人带着金山推开门,见外头已是乱作一团,听见纷纷的破窗声、撞门声、吵嚷声了。
那流星是这次抢人小分队的小队长,所以由他带着人回去。骄男也是一直等着消息,见那流星、傅幽人双双回来汇报了,便安心些。流星对这次行动的成果还是很满意的,笑道:“已经完成了!人也拉回来了,咱们这边也没损伤,就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啊。”伏骄男问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流星便说:“我去的时候那略相公正在艹祁公呢!”伏骄男闻言陷入震惊缓不过来。那傅幽人闻言,脸色也很尴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为了缓和气氛,便打趣道:“那该是他们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什么?”流星摆摆手,说道:“他们干得正火热,我进来了他们都不知道,故我也没好意思打扰,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还抓了桌上一把瓜子吃,所以有点不好意思。”正是不打扰是他最大的温柔。傅幽人一笑,说道:“这也是你的礼数。”伏骄男见他们两个说说笑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太严肃,且伏骄男平日在军中兄弟面前从不摆圣宗的样子,如今正色起来岂不怪异?故伏骄男清咳两声,便说道:“你这确实不对!看也就罢了,你拿那把瓜子怎么回事?我平常怎么说的?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拿百姓的一针一线,你可记得?”那流星被这么一教训,也摸摸鼻子笑笑不说话。伏骄男便道:“好了,别说这个了,略儿现在在哪儿?”傅幽人便说:“他现在正在厢房躺着,金山伺候着。”流星又一脸坏笑道:“他可累坏了,沾上枕头就睡了!”
傅幽人怕伏骄男不高兴,便警告道:“流星,注意言辞。”流星却不以为然。他原是口没遮拦惯了,圣宗也从来不跟他计较。跟他计较的人又都被他打服了,所以他就总是这样大咧咧的。事实上,伏骄男对于这个流星也是有些纠结的。流星讲忠义,脑袋和身手一样灵活,单凭这些就很值得培养,然而嘛,他自小在灾区混大的,书没念多少,生活经历挺丰富,偷坑蒙骗都干过,大字不认,流里流气,伏骄男也不放心给他委以重任。在军中,和流星铁的人超铁,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和流星过不去的人也超过不去,恨不得跟流星抱着跳崖,好几次搞得天下大乱,简直就是蓝颜祸水。流星这大男娃又是脸厚皮实的,诚心认错、打死不改的那种,除非给他上死刑,不然没法阻止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伏骄男没那么多耐心每天监督,故思前想后,把这个不稳定因素从军队里剔除,又为了不浪费人才,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分队管管,专门负责行走办事。
伏骄男心内盘算了一下,便笑道:“我看流星不是故意这么说话的,这小伙很聪明,就是亏在读书少上面。”那流星便道:“可不是么!我也不是有心说不对的话的,就是我没文化,才被人说我是个流氓。我的心可是很好的。”伏骄男便说:“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读书。”那流星听了,一时额头都冒冷汗了:“读……读书?”说着,流星“噗通”跪下,膝行到伏骄男的脚边,抱着伏骄男的腿,皱着一张脸说:“圣宗,流星知罪!您打我吧!给我来一百军棍,我也认了!流星不知犯下什么大罪,为什么要我读书?”傅幽人看着流星这么高大一个帅小伙来这一套,也是忍俊不禁,只含笑道:“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得圣宗的苦心?他这样怎么是惩罚你了?是要磨砺你了,促使你进步,还不谢恩?”流星却说:“不行啊,这个太难了!”伏骄男果断地一脚把这腿部挂件踢开,说道:“都是爷们,别来这一套,你就说,我的命令,你办不办得到?”伏骄男都这么发话了,那流星一咬牙,便说:“遵命!”伏骄男便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以后你就在径山寺潜心学问,别去外面惹事生非,就跟着傅郎好好读书。我想起来,会问你的书,若有不好,你自不必说,别累傅郎一起受罚!”那傅幽人本来还是笑着看戏,看这个趾高气扬的大男孩怎么吃瘪的,没想到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也是懵了,忙说:“我?我……我读书也很少啊……恐难担此大任。”伏骄男却说道:“那你们就一起学,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到时我抽查的时候也顺便问问你的。”傅幽人喉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与流星四目双投,眼神中都流露出同一个信息――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伏骄男大手一挥,说道:“流星,你去把后续的事情安置一下。还有,今天干得不错,好好犒劳一下兄弟们。”那流星闻言笑笑,便告退了。那流星走后,傅幽人才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咱们的人硬闯抢人,恐怕不好收拾。柳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伏骄男笑笑,说:“那是。”却是一副很轻松、丝毫不在的模样。傅幽人说道:“可是……我与他已经说好了,明日早上一起去公堂,这样不动一兵一卒的,岂不是更好些?”伏骄男便道:“你也有你的道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放金山来告诉我情况?”那傅幽人一时怔住了,半晌便道:“这个……原是因为我一直在跟祁公谈判,后来又出了点岔子,耽搁了一下,没来得及告诉,您这边就来人了。”伏骄男也叹了口气,说道:“你说你在那里面那么久也没一个信儿透出来,我怎么不担心?自然要行动了。”傅幽人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然而又转念想道:“他是担心我,还是担心略儿呢?”这话盘在心底,却没法问出口。
伏骄男却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傅幽人失笑,又道:“可不是么?我也不太明白。这柳祁既然能把略儿放在后院里,想必是有万全之策了,人证和物证都有,证明此人乃为魏略,是他从人牙子那儿买回来的。”伏骄男认为这些证供的效力很弱,道:“人是他的人,物也是他的物,做起来也容易。”傅幽人自然明白,却道:“但他有这个人、又有这个物,要证伪也很难。且真闹上去了,牵连怕要比我们想象中要广,倒不至于为此大动干戈。”伏骄男呷了一口茶,说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我希望他想得到,他自己也不干净,别自找不痛快,大家当没事发生最好。”傅幽人又说道:“只是您刑部批文已经下来了,也动了武,这柳祁真的要追究起来,怕也很麻烦。”伏骄男看着傅幽人,盈盈笑了,便又倒了一杯茶,边递给傅幽人边说:“这事,我和他都不占理,比的就是谁胆大拳头硬。”傅幽人只眯着眼,看着这个圣宗将土匪的面目又露出来。
原本傅幽人又是不想说春药的事的,然而流星已经看见了还上报了,傅幽人不得不又将阴阳瓶下药的事告诉了伏骄男,又说:“怕是略儿不甘心被当做玩物,才出此下策,存心报复柳祁。”伏骄男闻言一阵唏嘘,又苦笑道:“这倒像是他。”这么一句话,似一根针扎在了傅幽人心头,傅幽人疼得说不出话来,只低头喝杯中已经晾凉了的茶水。
伏骄男却想起流星读书的事来,便对傅幽人说:“我让流星研究学问,是认真的,你也要把这个当成正经差事来办。”傅幽人也乐得先撇开略儿的事不谈,只笑道:“这话说的,大人吩咐的哪件事小的不把它当成正经事儿来办?”伏骄男却道:“我只怕你聪明多想了,以为我就是要给他干点事情让他消停些。我是真的希望他学习学习。”所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流星这个流氓有了文化就更完美了。傅幽人哪儿不懂,却道:“当然、当然。只是我还得回宫到皇上跟前当差。”伏骄男却道:“这也无妨,近日不也渐渐放手让昭夕兮当差了么?太后也同意提拔他了。”这昭夕兮名义上和傅幽人是同等级的,一个秉笔太监,一个掌印太监,但因为傅幽人比较会讨喜,所以得到重用,而昭夕兮则沦落为负责抄抄写写、整理材料的办公室文员。傅幽人却道:“话虽如此,他也不是咱们的人啊。”伏骄男却笑道:“昭夕兮不忠于谁,我正喜欢这一点。”
傅幽人想起那昭夕兮虽然遭受宫刑当了许多年太监,但昔日的书生气还是不改,心里总是记挂着礼义廉耻,这个在之前阻碍了昭夕兮的职业发展。不过也是因此,当时傅幽人才能通过他得知白华叛乱的事。也是这一点,伏骄男才特别欣赏他,打听之下,方知道昭夕兮曾经是文人,因为嘲讽时政得罪权贵而遭了宫刑,却仍能初心不改,更使人钦佩。伏骄男认为这样的才子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不能够施展抱负,也是辜负了,便有意提拔他。傅幽人明白了伏骄男的想法,便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这流星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他可未必能听我的。”那伏骄男却笑道:“你肯定能治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