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贰
她这一来一回花了不算短的时间,再加上他们本身回来的也晚,等季瞳回了宿舍,已经过午夜了。她脱了鞋,拎着鞋光脚走进门,然后轻轻的把门关上。她又看了一眼朱竹清。她翻了个身,现在脸冲外躺着,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应该没醒。她这么想,从魂导器里小心地取出一束香,摘出一根来,剩下的拿纸包了几遍又放了回去。她把那香竖在角落,动作极轻的点了,然后拿了个安神用的药草把香头上的一点火星盖住。
她做完这些,扭头又看了一眼朱竹清,却见她眼里一点幽光一闪而过。季瞳吓了一跳,再去看,却只见竹朱清安安静静的睡颜。
刚才莫不是幻觉?
季瞳来回又打量了两遍,确定她是真的没睁开过眼,才小心的又上床和衣睡下。从始至终,她都没发现朱竹清一直在看她。
实际上,朱竹清一直是醒着的。她在二对二的时候承受了大部分攻击,虽然受伤不是很严重,但大约是被魂力灼伤的缘故,疼得厉害,根本睡不着。至于修炼,她也没那个心思――刚刚戴沐白说的那几句,刺似的在她心里梗着,这时候修炼她还真是怕走火入魔。怎么办呢,先躺着吧。
总归得天亮了才好请假去城里的医馆呐。
这她没跟季瞳说,一个是心情确实不好,旁的事懒得提;再一个,她也没弱小到这么点伤就好意思跟同寝的比她小的孩子絮絮叨叨的,一是关系没那么好,再者她也丢不起这个人。
浑身上下都疼着的时候,就算是躺着也是不怎么好受的。朱竹清心无旁骛的躺了有快半个时辰,心里嘛都没想,脑子里也还是一片清明。她其实本来是有点机会能睡着的,被季瞳给吵醒了――那个兴奋施加的太不是时候,她真的是一下就精神了起来。
那又能怎样呢,人家一片好心。
她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免得让季瞳听见什么动静,徒增尴尬。
人在安静的时候,心思总会特别的多。朱竹清忍不住想着戴沐白的话,想着他到底是真不拿女人当回事还是怎么的,当着这么多女孩儿的面儿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她想着宁荣荣那骄纵的性子,心里总有种“七宝琉璃宗莫非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娇养的这么厉害”的猜测。她也想到了季瞳,想到了唐三,想到了小舞。她一想到这些离家里远远儿的、家里人都不在了的同伴,心里就一阵酸疼。
她也就想起来自己的家。她还想,她真能好好的回去吗,或者等到日子了难看的死在外面?
她还想了其他的一些什么,不过记不起来了。季瞳回来在门口停的那一下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路。她也就干脆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就等着看季瞳要干什么。
反正闲的也是闲的么。
朱竹清的武魂是猫,听力和嗅觉都比其他人好上一点儿。就算闭着眼,她也能听出来季瞳干了什么。她先是点了柱香,然后用什么把香头遮上了――或者换了位置,反正屋里变暗了。接着,她上床睡觉,留下了一室的草药气息。
那股味道很特别,特别淡,而且很粘稠。从那柱香上飘出来的烟好像不是燃烧之后的灰烬,倒像是经过某种手段浓缩、凝结在一起的药剂,被火烘烤之后飘散在了空气里,然后附着在他们接触到的每一寸的肌肤上。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被单,朱竹清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伤口被药物覆盖的清凉感,以及魂力缓慢恢复的感觉。她心里有些惊讶:这个药物的疗效未免也太好了。
就算是以她在……以她的身份和眼界,这么不着痕迹的疗伤药也是少见。这姑娘,到底是从哪弄的……
她到底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季瞳的药效果如此之好,好的让她的精神几乎一瞬间放松了下来,然后不自觉的就在安神草的效果下悄然入眠。她大概有阵子没受过这种伤了,精神和身体都有些超负荷,结果直接导致了第二天起晚了这一事实。
她是被一阵食物的味道弄醒的。睁眼的时候,她看见季瞳正在吃饭――这次她炒了个番茄炒蛋,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蛋,味儿挺大的。见她醒了,季瞳抬筷子指了指她床头告诉她,如果想吃可以一起来,这次她做得多。
朱竹清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身体,有些怔然。季瞳见她这样,笑了笑:“别看了,再看你能看出个花来?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效果就是这么棒。”她不自觉地隐瞒了孟姐的存在,大约是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你一会儿洗个澡,把身上的药洗了。这个总粘在身上,对皮肤不好。”
朱竹清点了点头。这种见效快的药物,总是有那么点副作用的。她手一撑下了床,冲季瞳点了点头算是道谢,告诉她,如果时间不够她就直接去食堂了,然后径自出了门。季瞳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把她自己桌子上的盘子啥的收拾了一下,出门洗了顺手塞回了魂导器。
朱竹清应该是去把身上的药洗掉了。她想着,要是一会儿再不回来就把留给她的菜收了。她又等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发现确实是晚了,这才放弃了要不要把菜热热的想法,找了个饭盒把它塞进去,在魂导器里找了个角落放好。她又收拾了一遍宿舍,溜达了一会儿,估计着可能快上课了,就去了大操场。
季瞳到的时候,宁荣荣已经在了,眼睛很红,看着像是哭过一样,精神非常低落。她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几步问宁荣荣:“你……有心事?”
宁荣荣抬眼看了她一眼。“我的性格……很糟糕么?”没等季瞳说什么,她又补了一句,“用不着你安慰我,有话直说。”
看来昨天晚上她们错过了什么。她猜猜看……“戴少终于忍不住了?”她问宁荣荣,然后意料之中的看见了她眼眶泛着的更重的红色。
“连你也这么想?”她咬了咬唇,“连你都这么想?”
季瞳眨了眨眼。“昨天不会有人对你动手了吧?”宁荣荣的性格是不太好,但是说“连她都”,那估计是全体表态了?啧啧,七宝琉璃宗的掌中之宝,什么都没经历过,唐三他们那些一早就出来打拼的是看着不顺眼。“怎么了啊,有事你说说么。”
宁荣荣一撇头。
季瞳一看天,要等老师来可能还有一阵子。反正闲的也是闲的,她就开始猜。“他们有人说你太自私?要不就太个人主义?”
看着宁荣荣肩膀细微的颤抖,季瞳知道她说对了。宁荣荣的特点太过于鲜明,她根本用不着费多少力。“那是不是还有人觉得你这样和人不好相处?”
又猜对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七宝琉璃宗的真正实力……”宁荣荣有些抽泣,不过季瞳没闻见有眼泪的涩味,她应该没哭。“他们根本不承认我,我不相信!”她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喊。“凭什么?我有钱,有权力,我为什么不行?我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偏要留在这所学校!”
好吧,知道问题在哪了。她就说,这姑娘怎么就突然成这样,估计是昨天晚上作死的时候给撞戴少枪口上了――昨天晚上戴沐白的火可大着呢。然后估计是被戴沐白惹着了,可能是想要找个人教训教训他……用钱?反正肯定是想花大代价找个人把人揍一顿。这件事算是个导火索,把其他几个学生对她性格缺陷的不满给爆出来了――然后就被孤立了。
“唔……我跟你说啊宁荣荣,那些因为你的钱,你在七宝琉璃宗的地位来帮你做事的,那是交易;”她措了措辞,转过来仰着头正视着宁荣荣的眼睛,“但是呢,要是你用那些钱、那些权力为代价使唤人帮你做事――尤其是远远超过交易内容价值的利益啊,那就不叫交易了。那个呢,叫差遣,或者有另外一种叫做施舍。”
“首先,你提出的要求――对了,你昨天是不是还以七宝琉璃宗的什么为筹码让某些人帮你做什么,结果被拒绝了?”从宁荣荣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答复,季瞳耸耸肩,“既然有求于人啊,态度就得放低一点。要不然,别人就会想,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尤其是啊,对于这种有一定难度的事,你给了这么重的筹码,这是完全不对等的。这时候,你给的东西对于对方就不能算是交易中的收益了,那更像是一种压力。因为如果他做不好你交给他的任务啊,他会觉得,本来就已经是占大便宜了,还做不好事,不是更对不起你了吗。这种时候,迫于压力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没有人想要接受是正常的。”
宁荣荣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看上去像是接受了。
季瞳觉得,她好像平复了一点心情。所以,季瞳想着,她是不是可以来说一点宁荣荣不怎么爱听的内容了?
“除了这个之外啊――”她试探着说了几句,“态度啊态度,态度是非常重要的。你看,如果你在非常疲劳的时候,突然被人命令去做一件有些难度的事,你会高兴吗?”
“所以我补偿了。”宁荣荣反驳,“我许诺了那么多――七宝琉璃宗的力量,足以偿还这些吧!”
“所以还是强制的咯,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季瞳耸耸肩,“哦我想想,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可以这么做――还是身份。是吧,你觉得你的身份足以凌驾于他们之上,所以你一直在使用命令句式。”
她看了看操场的边缘。“有些人啊,自尊心是很强的。如果在一个平等的条件下,你用命令的语气来与他对话,他会觉得自己的身份被贬低了;如果你同时还用钱财和权力来压制他,那么他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季瞳扭过头来,“然而很不幸,我猜你一直习惯这种超人一等的地位了吧?”
现在宁荣荣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是她过于的高高在上,和学院这个地点造成了冲突。如果她想要留在这儿,首先她得把自己放低才行――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可是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她这么想,然后又是一阵委屈。这个时候,季瞳的声音伴随着上课铃声一起传了过来。
“我觉得吧……在你没法改变环境,而又和环境冲突的情况下,融入,或者说改变自己――这才是比较好的选择。”
“你觉得呢,宁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