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双生子
“我同你一样,如何会介意?”
俞秀莲这一句话于钟明镜而言,不啻晴天霹雳,将他震得足足半晌说不出话。
然而钟明镜回过神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怀疑――二哥定然是在骗自己,当年他还曾与方文心姑娘定亲,如何会去喜欢男人?难道是方姑娘骤然离世,二哥情伤过重,才会……
身旁的俞秀莲忽然笑出声来,他看着钟明镜的神色,先是低着头闷声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钟明镜顿时呆若木鸡,他几乎从未见过二哥笑,更是从未见过二哥这样畅快地笑。
“你以为,”俞秀莲一边笑一边慢慢问道,“我在骗你,是也不是?”
钟明镜强自镇定下来,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二哥怎么会同我一样?当年……”他迟疑一下忍住不去提方姑娘,不愿勾起二哥的伤心事。
然而俞秀莲敛了笑意,却轻声说道:“当年,方姑娘若是没有遭了柳乘风的毒手,我是该喊她一声嫂嫂的。”
“嫂嫂?”钟明镜听了这话,不由将眉毛挑得老高,诧异问道,“这事又同大哥有什么关系?”他想,二哥定是醉得太厉害了,所以才会满口胡话――嫂嫂?大哥连订亲都不曾有过,哪里来的媳妇让他们喊“嫂嫂”?
然而俞秀莲却摇头道:“这事当然同大哥没关系,”他忽然看向钟明镜,一双眼睛神色清明,仿佛没有半点醉意,“我指的,是我的孪生哥哥。”
钟明镜一开始还将这话当作醉话,顿了片刻后忽然悚然一惊,问道:“孪生哥哥?”
“是啊,”俞秀莲又笑了,只是这次笑容中有些说不出的苦涩,“我的孪生哥哥,俞秀莲。”
这下钟明镜又听得一头雾水,心中不断猜疑二哥所言究竟是不是醉后的胡话。但是谁说醉话会这样没头没脑地胡编乱造,听起来还真有那么一回事的样子?
“若你的孪生哥哥是俞秀莲,”终于,钟明镜试探着问,“那你又是谁?”
他想,二哥若是真醉了,这话他一定答不上来,或者干脆会胡说八道一番。
俞秀莲则是平静地望着钟明镜,忽然将手中的酒坛子递给他,道:“喝酒。”
钟明镜松了口气,伸手接过酒坛子一边喝一边想,二哥果然是在说醉话。什么嫂嫂,什么孪生哥哥?真是乱七八糟。
钟明镜心想,难怪二哥之前从不喝酒,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喝了酒就会胡说八道。
然而钟明镜刚将一颗心搁回肚子里,便听得俞秀莲慢慢开口说道:“我没有名字,从我记事起一直到十三年以前,我都是没有名字的。”
钟明镜险些一口酒呛到喉咙里。
“直到十三年前,”俞秀莲还在慢慢讲,语气平静得仿佛所说之事和自己无关,“他将这名字给了我,然后自己孤身一人离开了琅山。”
钟明镜听着这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二哥所说该不会是真的吧?
“师父把你领回琅山的时候,”俞秀莲望着钟明镜道,“他才走了半年。”
钟明镜轻轻吞了口口水,涩声问道:“二哥,你……你究竟醉没醉?”
“醉了,”俞秀莲答道,“但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从钟明镜手中拿回酒坛子,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事大哥知道,三弟知道,唯有你不知道。”
钟明镜脑中一片混乱,心下忽然闪过卫昆和苦清大师的话。
武功全失、弃刀用剑,性情大变、不见旧友……他抬起头来,心中又是茫然又是恍惚,轻声问道:“是……是真的?”
“嗯,”俞秀莲轻轻应了一声,“我其实是十三年前,方才拜入师父门下的。这是他的意思,他要我代替他成为琅山俞秀莲。”
他闭了闭眼,当年的情形仍旧清晰一如昨日。那时陈季紧紧从身后抱住他,哭着喊道:“你别打他了,二哥他已经伤得很重了,别再打他了!”
他则用力挣扎着,狠狠盯着狼狈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却挣扎着抬起头,慢吞吞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轻声道:“老三,你别拦着他,这是我欠他的。”
“是,”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你欠我的。”
“所以,”钟明镜艰难地开口问道,“卫昆和苦清认识的那个人……”
俞秀莲接道:“是我哥哥,”他说着仰起头来,去看天边挂着的那轮圆月,低声道,“故而我这十三年对他们避而不见,到底当年关系亲近,会被看出破绽。”
“可是,”钟明镜仍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给你?”
难道是因为武功尽失,所以才让弟弟替了自己的名头?
这一回,俞秀莲沉默了很久,方才答道:“他说他要报仇,‘俞秀莲’这个人如果仍在琅山,他行事就会方便很多。”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闪过一丝别的念头,这些年时时刻刻深藏在他心底,折磨着他。
那个人把名字给他,也许不过是怕他活不下去罢了。那个人知道他缺失的部分,于是便把自己的割让出来,只为了让他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但他不是……”一旁的钟明镜本想说“武功尽失”,但看看俞秀莲的神色,还是把嘴闭上了。
俞秀莲却仿佛知道钟明镜想说什么,轻声道:“是,他武功尽失,却执意孤身涉险……我至今不仍知他是死是活。”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苦笑起来。
“难道这么多年,”钟明镜忍不住问道,“他都不曾联络过你吗?”
俞秀莲微微摇头,道:“他走时说得清楚,今后我便是他,只当琅山派从没有他这个人就是了。”
钟明镜听得心下不是滋味,又隐隐好奇起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俞秀莲是个什么模样。
“我从未见过比他更烦人的家伙。”俞秀莲再次轻易看破钟明镜的心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来,说道,“他和大哥很合得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出的话有时能把人活活气死。师父那时都拿他们没办法,三天两头罚他们站桩,要不就是抄经书。”
钟明镜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想不出一个和二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不是沉闷严肃,而是和大哥一样爱胡闹。
“我和他性格天差地别,”俞秀莲慢慢道,“三弟刚入琅山派时还不认得我,那次他在后山撞见我,喊了我一声‘二哥’,我告诉他我不是他二哥,然后把他吓哭了。”
钟明镜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三弟哭着去找大哥,”俞秀莲也轻轻笑起来,“被我哥哥知道,便拉着三弟来见我。”
钟明镜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两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一个笑嘻嘻的,另一个却冷冰冰的。
“他还擅长易容,”俞秀莲接着道,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有一次师父带着大哥下山办事,结果昆山派正好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说他把白家兄弟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