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都城 (已修)
楚都平京座落汉江以南、湘州之西,与汉水、洞庭湖等水系以运河相连。城外的汉南平原水土富饶、一季产米足以养活整个平京全年。
平京西北五百里是横亘于楚、郑、夏三国交界的天引山脉、是都城最重要的天然屏障,加上北面长江天险自古难破,故当永昊之变之时,楚国皇族果断弃帝都洛阳、南逃至此地,重整兵力后与叛军多次鏖战于汉南平原上,最终力保偏安一隅,改朝南楚。而旧楚一众诸侯经连番混战,最终成郑、夏两国以东边黄河河套为界,双双称霸北方。
南楚经此一役、骑兵几乎战至殆绝,此后二百年,皇族转而勤练水军,凭其天下无出其右的应龙水军,将中土三分之局维持至今。
然而内战经年,中原元气大伤,六十年前,漠北柔然族长明王统一草原、建立北汉政权,随即挥兵越过长城,燕云十六州全告陷落,中原三国至今仍无一朝有力重夺故土,千万汉族百姓因而流亡漠北,代代沦为塞外诸族的附庸,在市场任人买卖、供草原贵族任意奴役。
“三都绝艳并于世,平京风月冠人间。”
平京分外城、内城、皇城,以天街作中轴线、由城北永嘉门直达城南安定门,将内城分隔为平东、平西两大区域。
街垂千步柳,人行百重烟。从皇城至安定门的路上,人潮密集得几乎插针不入。城内分从汉水、大运河引入近百条支流,横跨流水的每座拱桥上,人车均是络绎不绝。
――不论外城内城,人群全都朝皇城外的平天广场而去。
“平京到底住上多少百姓,才能挤满这条天街啊……”白灵飞低低道:“所有人都跑到这里来,恐怕城外农地都没人干活了。”
“平天祭每年只此一次,这日不止平京人、就连南楚举国上下,都会跑来凑热闹。”景言唇角一勾,风帽下的锋利眼神只有白灵飞才看得到。
“也只有重提四百年前的传奇,姓景的才能在天下人前挽回一点面子了。”
少年静静听着他的冷嘲热讽,抽动嘴角说道:“……殿下,你忘了自己也是姓景的t”
皇太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一个奇葩的传奇啊。
此时两人穿戴披风,身不由己被人潮带到平天广场外。
汉水在平京的最大支流从东北丰国门流入广场,乃为楚都内的名河汾离水。
汾离水上,赫然横列十数艘双楼战船,船首战士擂鼓声震天,引得全城民众连声喝采。
“反正姓景的、也不太把我当作自己人。”景言扬起下巴,暗自朝他示意,“战船上全是我两个皇叔的亲兵,装甲之精良,甚至还胜于我的应龙水军。”
白灵飞远目望去,只见皇城城楼上银甲铠兵,南楚四割菱军旗漫天飞扬,平天广场外围三侧各列兵士达五百人,在烈日暴晒下,兵将全都沉静无声,只有铁甲在皇城下折射出耀目的银辉。
――如此军容,直令天下为其所慑。
“东、西、南三队分别是御林军、中野军、应龙军。御林和禁军、骁骑营并列皇城三卫,中野和应龙是八军里最优秀的两支军系,前者以当朝大将军洪达为首,后者为青原所统领。”
此刻的景言身上,别有一番沙场统帅的凛然气慨,当谈及眼前威仪极盛的军队,他那口吻如同点算家里的长桌板凳一样淡然――
这些观礼的百姓怎能料到,这里便站着一个八军统帅,正横眉冷看这场举国欢腾的盛典t
少年陪伴着景言,抽离于这片人海之外,忽感一阵无法排却的疲惫,长久绷紧的神经、终于锵的一声断开。
――自那日离开道风山脚,两人先赴汉荆会合亲兵,为掩藏行踪,景言将亲兵化整为零,暗中潜伏保护,再亲自定下回京的迂回路线,只留下他与玄锋、源涛两位军队统领沿途随行。
不愿景言归朝的人、远比皇太子想象中更要多,他们前往平京之路极其艰巨,从余杭到楚都、实际只须十天马程,却因遇到诸多伏击关卡,一行四人直到今天才抵平京。
路上他们力退多批神秘杀手,曾背靠着背在荒野浴血而战、也曾在城墙边缘踩着一砖之地互相回护。为护景言周全,他夜里也不解衣、执剑守在这皇太子身侧,一守便是一整晚。
而小天在途上得他俩输注真气续命,终侥幸从鬼门关逃出来,奈何在书榭被火柱压过双腿,两肢已残,再也没法站立行走了。
“小天以前经常嚷我,要我带他们几个到平京,见识最好玩、最好吃的东西。”
如今,他终于来到万民景仰的天子脚下,可是一切已变得天翻地覆。
若那日没在食馆遇上景言,更甚是当年没一意孤行杀上光明顶,所有物事是否就截然不同t
“有玄锋的人马在客栈守住小天,没人可以伤害他。”
景言的神经、彷佛被他的神情狠狠戳了一下。
在天街茫茫人海中,彷佛只有少年凝定在这里,任凭他们身侧百姓如何兴奋热烈,他眸里也是冷的,完全跟这个人世无关。
有些东西在那一夜被彻底抹去了,想找也找不回来。
――那些光芒,都是自己亲手从这个人身上夺走的。
他用上所有手段,终于将御剑门主带来这里,但对自己来说,重归平京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广场上这么多兵将,你都一一记得他们名字么t”他平和的轻声问。
“你要是曾跟他们出生入死,自然会用一生来记住的。”在挤满百万人的广场上,他忽然对少年静静地说:“等你真正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你便是南楚第二个可耀日月的元帅――”
“这场壮丽的祭典,歌颂的将不再是碧前辈,而是你白灵飞。”
全城忽然爆响热烈呼声,从城楼到汾离水、平天广场、集贤巷、春日楼、天街的东西两市――欢呼如同波浪般扩散到外城,整座都城,都在那一x那沸腾了。
皇城从内打开,帝君景焯黄袍冕冠,由文定皇后相伴,亲领文武百官走出广场。
汾离水上十二位皇族亲王齐来迎接,民众欢呼更甚,平京全民为之轰动。
那是造物者所能想象的、人间最绚烂瑰丽的时刻――
千万人用上最华美的诗篇、最辉煌的场景,去纪念那位浴于战火、光耀千古的神――
那位任凭皇朝更迭、始终风光绝代的开国元帅。
少年几乎被全城的欢呼震聋双耳,内心却有一处始终静默无声。
有种丝丝缕缕的悲伤,彷似纪念亡者的挽歌,遥远而飘渺的传达到他心内。
眼下的所有崇拜与仰望,都刺得他双眼异常灼痛。
那一x,白灵飞忽然低声脱口而出:
“将屠戮者当成神去歌颂是种悲哀……他不需要那样的场面。”